第六十二章 虎眼(1 / 1)
在伊芙這還不算短暫的人生里,她覺得自己的人生還算一帆風順,作為公爵之女,想要什麼便有什麼,無論是什麼願望,都會被滿足。
這樣的生活令人羨慕,就像故事書中的美好童話,可在過去的某個瞬間,這個故事就像換了一個作者般,美好的童話被鮮血的腥臭是覆蓋,朝著根本沒法給兒童看的方向,一路狂奔。
伊芙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天,她人生迎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那一天。
繁華與瑰麗不再,取而代之的便是鮮血與屍體,被稱為妖魔的怪物走出了塵封的陰影,朝著世人發出貪婪的笑聲。
真糟糕啊……
伊芙在心裡念叨著,此刻她正躲在潮濕的樓道間,微微地抬起頭,順著窗沿的縫隙,觀察著外面的雨霧。
在十幾分鐘前,伊芙也收到了戰爭開始的訊息,她本來是準備去找卲良溪與羅德,而在收到消息後,伊芙便立刻更改目標,向著最近的據點靠去,參與行動之中。
在通訊里得知,守衛在附近的,正是騎士長之一的高文,而他們在建立防線之後,便開始撤離防線之外的市民,在災難爆發前,試著拯救更多的市民。
伊芙也在前往據點的途中,參與了護送,可意想不到的是,妖魔潮來的比她們想像的還要快。
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。
放緩呼吸,伊芙儘可能不讓自己發出多餘的聲響。
遭遇戰的最後以慘勝告終,伊芙協助著鎮暴者們,短暫地攔住了妖魔們,好令其他人有時間帶著市民們撤離。
抵抗沒有持續太久,越來越多的妖魔湧現,將鎮暴者們吞沒,伊芙根本沒有能力阻止它們,只能在危機間,僥倖躲入這裡,避免於死亡。
可安全只是暫時的,侵蝕的強度只會越來越高,並且會有更多的妖魔遊走在街頭,它們會嗅到活人的氣息,朝著伊芙襲來。
握緊手中的折刀,伊芙轉而觀察起了外面,磅礴的雨霧干擾了視線,導致她的觀察有限。
視線里逐漸出現了些許猩紅之物,那是瀰漫在積水裡的鮮血,而在不遠處,正倒著兩具殘破的鎮暴者,它們的樣子極慘,裝甲上布滿劃痕,肢體也被粗暴地拉斷,順著縫隙向內部看去,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。
在鎮暴者的周圍,則堆積著數不清的妖魔屍體,這裡就像屠宰廠一樣,滿地都是碎屍與內臟,有人類的,也有妖魔的。
遭遇戰結束後,妖魔潮沒有停留太久,它們朝著防線的方向繼續推進,很快便消失在了這裡,但伊芙仍不敢離開。
零星的幾個妖魔,伊芙還有能力對抗,可一旦遇到成群的妖魔,伊芙便只剩下了逃命的份,如果再倒霉些,遇到強化妖魔,那伊芙多半就要死在這裡了。
在情況尚不明朗的情況下,貿然前進就是在送死,更不要說,離開了這裡,伊芙也不清楚該去哪。
頻道處於公開狀態,雖然在侵蝕的干擾下,很多訊息都變得模糊,可伊芙仍在其中分辨出了高文的聲音。
他在求援,不止有一股妖魔潮衝擊著防線,而是數股妖魔匯聚成了龐大的軍團,壓迫著,防線承擔著極大的壓力,仿佛在下一秒就會被攻陷。
在舊敦靈各區域的戰事中,高文的情況最為緊急。
伊芙能看到有戰爭飛艇不斷地掠過,隨後便是轟鳴的爆炸聲,看向高文所處的方向,耀眼的火光幾乎燃上了天幕,仿佛熊熊的火海正燃燒翻滾,可這依舊沒有為防線減輕太多的壓力,頻道里他的呼喊不斷。
無法前往高文那裡,那麼去其它的據點?
伊芙用力地揉了揉腦子,她很快便放棄了這個想法。
從自己記憶里的印象來看,最近的據點也有著極長的距離,伊芙無法保證在這路途上是否會遇到妖魔。
那麼……難道自己就什麼也做不了,只能躲在這裡,直到一切結束嗎?
伊芙懷疑著。
人類終究還是太脆弱了,單人的力量無法扭轉任何危局,唯有成群結隊時,他們才有一線希望。
腦海里另一個熟悉的面孔浮現,他給出了不同的答案。
人類也有能力戰勝這一切的,只要付出足夠昂貴的代價,拋棄所有的劣性,加入偉大的升華。
「洛倫佐·霍爾莫斯。」
伊芙輕語著這個名字,他似乎便是這一切的開端,隨著與洛倫佐的相逢,世界就此展開瘋狂的畫卷。
有時候伊芙都在想,如果沒遇到洛倫佐,自己如今的人生會是什麼模樣。
她猜,說不定會像亞瑟為自己描繪的那樣,伊芙會在警探生涯上受挫,在亞瑟的秘密操作下,被關回精緻的鳥籠,她會學習諸多的禮儀,在老師的教導下,成為一位優秀的妻子,然後在某個偏僻的海島上,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結婚。
開玩笑說的話,此刻伊芙居然還有了那麼一絲心動。
如果這一切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,那伊芙現在應該正躺在沙灘上,曬著溫暖的太陽,而不是在這瘋狂的暴雨下,苦苦求生。
想到這裡,伊芙居然被自己逗樂了,笑意漸漸變得苦澀,然後神情歸復冰冷。
那只是假象而已,伊芙很清楚,自己的人生根本不會按照這樣的軌跡前進,哪怕沒有洛倫佐,沒有所經歷的這一切,她依舊不會過上這樣的生活。
她身體流淌著禁忌的血,既是詛咒,也是祝福。
伊芙是天生的遊騎兵,她終究會回到黑暗之中,無非早晚而已。
拄著折刀,坐在角落裡,她恢復著體力,只要再休息一會,她便準備離開,朝著高文的據點前進,也是在這時,伊芙聽到了街頭傳來的腳步聲。
妖魔?
聽起來不像,那麼是市民?
伊芙當即起身,他們這樣直接暴露在街頭,簡直就是在送死,她要在妖魔發現他們之前,搶先救下他們。
但有人比伊芙更先發現了市民們,雨霧的另一端響起深沉的喘息聲,仿佛有巨獸在呼吸。
「快跑!」
伊芙翻出窗戶,躍向地面,她看著雨霧裡兩個朦朧的黑影,後者在迅速地靠向前者,就像追獵的野獸。
拿起手槍,伊芙直接朝著快速逼近的黑影開火,她已經能看到妖魔那猙獰的輪廓了,更為糟糕的是,不止一頭妖魔在靠近。
她只能加快了步伐靠近,伊芙距離倖存的市民越來越近,直到能看清對方的樣子。
「啊!」
一聲慘叫響起,對方在看到伊芙後,一腳沒踩穩,差點摔倒了下去,伊芙的表情也有些微妙,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。
對方狼狽的爬起身,和伊芙預想的不太一樣,他的表情鎮定了許多,大概是今天遇到的怪事對他的衝擊已經夠多了,現在他已經徹底麻木了下來。
「呦,又見面了,布斯卡洛,真不是個好時候啊。」
布斯卡洛點點頭,用力地抹去臉上的雨水,然後說道。
「是啊。」
這不是個敘舊的好時候,更不要說伊芙和布斯卡洛之間,好像就沒有什麼舊可敘,仔細回想起來,儘是些糟糕至極的事。
而且兩人還有著一個蠻有趣的共同點,兩人都有著算是普通的生活,結果都因為同樣的一人,陷入了這樣的境地之中。
「跑起來,布斯卡洛!」
伊芙催促道,拔起折刀,準備迎敵,可看向妖魔襲來的方向,那些高大的身影早已不在,空氣里襲來腥臭的血氣,三個瘦小的黑影緩緩靠近,直到走出雨霧。
「呦!伊芙!」
卲良溪歡聲道,在砍完妖魔之後,她又回到了那種輕鬆的狀態,只是她的神情配上這滿地的屍體,著實讓人感到有些不安。
羅德跟在一旁,他倒沒有參與戰鬥,只是這一路的涉水奔馳,讓這個本就體能稍差的文職人員,變得更加疲憊了。
伊芙看向最後一人,就像受到衝擊一樣,她居然有些不敢相認。
只見奧斯卡一身是血,表情卻故作輕鬆,手上還拿著長劍,上面也沾染著血跡。
「你沒事吧?」
「還好,只是太久沒運動了,有些喘。」
奧斯卡應付著,感謝年輕時留下的底子,即使經過這麼多年的酒精摧殘,奧斯卡依舊堅韌,未能脆弱地倒下。
老傢伙一路連砍帶踹,兇惡的不行,真頗具山賊海盜的匪氣,布斯卡洛甚至都準備在活著離開後,好好看一下那個《奧斯卡·王爾德傳》,相識了這麼就,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從未真正地認識過這個朋友。
路上布斯卡洛也追問過相關的事。
「你從來沒提過這些。」布斯卡洛問道。
「我最開始吹噓過,結果他們都認為我寫書寫傻了,」奧斯卡回答著,「所以漸漸的,我也就不跟別人提這些了。」
聽到這些,再聯想奧斯卡那糟糕的創作生涯,布斯卡洛似乎有些理解了。
回到現在,磅礴的雨霧與激烈的交戰,令熟悉的城市變得面目全非了起來,布斯卡洛在殘垣斷壁間奔走,他記得這裡就是酒店的所在,可除了一片廢墟外,什麼也沒有。
「這裡……我記得這裡有個酒店來的。」
布斯卡洛看向四周,可從這狼藉一片裡,他實在分辨不出妻子所在的酒店,甚至說這四周似乎只剩下了他們這些活人。
他有些不敢去想,積水漫過了腳踝,這個高度足以吞沒很多東西,一路上布斯卡洛也能感受積水下的碰撞,有的很堅硬,有的很柔軟……
布斯卡洛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這些事,其他人也是如此,眼下這街道還算平靜,但每個人都清楚積水下繁多的屍骸。
內心被壓力填滿,眼前正擺放著殘忍的真相,令他不得不去相信。
「怎麼回事?」
伊芙問道,與此同時她招呼著幾人,朝著附近的建築靠去,現在暴露在街頭,實在有些過於危險。
「我的妻子,她應該在這裡的……」
布斯卡洛的聲音顫抖了起來。
「別擔心,她們應該還活著。」
伊芙說著看向四周露出水面的屍骸,鎮暴者的殘骸里引擎還在頑強地工作,發出陣陣低鳴,有蒸汽溢出,就像燃燒後的余煙般升起。
「你知道什麼?」布斯卡洛急切地問道。
「我之前和這些鎮暴者,一起撤離市民的,大部分人都已經撤入防線之後了,我想你的妻子應該就在其中。」
其實伊芙不知道他妻子是否存活,但這種情況下,無論如何,她都要給布斯卡洛一個希望,一個能讓他繼續走下去的希望。
布斯卡洛會活下來,哪怕是為了驗證這句話的真否,他也會繼續走下去。
沉默了幾秒,布斯卡洛問道。
「她在哪?」
「附近的一處防線,那裡有著高文,但情況很不妙,有數股妖魔潮衝擊了那裡,他正在求援。」
伊芙看了看幾人,而後說道。
「我正準備趕往那裡,雖然聽起來像是送死,但這是離我們最近的防線了。」
「我可以同行,」卲良溪擦了擦折刀上的血跡,「我是佚名追著妖魔砍的佚名。」
羅德的表情略顯尷尬,他正準備說什麼,卻被卲良溪打斷,只見她伸出手,和羅德勾肩搭背。
「我說,你也會一起的,對吧?翻譯官。」
這是明晃晃的威脅,羅德只能艱難地點點頭,他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擇了,當羅德從赫爾克里的酒館跑出來時,他就只剩下了這條路可走。
「你呢?老傢伙。」
伊芙看向奧斯卡,幾人之中,最讓她琢磨不透的便是奧斯卡了。
年邁但依舊有力,他就像個早已過了服役期的火車,如今仍在鐵軌上奔馳著,身上冒著灰黑的煙,誰也不清楚他會在哪一刻倒下。
「我?當然是一起了啊!」
奧斯卡沒有絲毫的恐懼,他仿佛把這一切當成了郊遊。
「過了這麼久,《奧斯卡·王爾德傳》也該出續集了!」
他用力地抹了一把頭髮,將散落的頭髮梳回腦後,露出疲憊但又充滿鋒芒,如老虎般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