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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章 死寂之海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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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視野之內的一切都是灰濛濛的,有陣陣微弱的雷聲自遙遠的地方傳來,似乎在某處正積蓄著一場風暴。

    「不對勁,距離我昏迷,你覺得過去了多久。」洛倫佐轉過身追問著塞琉,「跟著你的感覺來判斷,塞琉。」

    「大……大概幾個小時?」塞琉說。

    「我們離開時便已經是深夜了,加上戰鬥與昏迷。」洛倫佐的表情凝重了起來,他直接大步奔跑了起來,朝著甲板前進。

    「怎麼了!」

    塞琉努力地跟在他身後,這一身的裝備讓她的速度變得很慢。

    「你沒注意到嗎?現在應該快要天亮了!」洛倫佐大聲地喊道,「可視野內依舊一片昏黑,毫無天明的樣子。」

    整個世界似乎都失去了光亮,被沉重的鉛灰所覆蓋,它們一重又一重地堆疊著,就像沉重的城牆般將所有人困於此地。

    「所以呢?烏雲密布的話,這很正常吧……」

    塞琉說著,可說到了最後,她的聲音也不由地顫抖了起來,她察覺到了一些事,一些被她忽視的事,一些她本該注意到的事。

    侵蝕不僅在影響著設備的運轉,也在影響著人們的認知,在激烈的戰事之下,精神極度緊繃,這樣的高壓中,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那些細微的變化。

    不知何時最深邃的黑暗已經籠罩住了他們,只是無人知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「戰鬥停下來了嗎?」

    昏暗之中,有人問了這麼一句話,過了一會,另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回答著。

    「大概吧,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炮擊了,應該是結束了吧。」

    加隆回應著副手的問話,在這昏暗的艙室里,他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
    這裡是一處貨艙,大概這些人也沒想到他們會擁有類似「俘虜」的東西,只好臨時把加隆等人關進了這裡,他們的態度也不錯,至少算得上是友好。

    船醫為加隆簡單地治療了一下,止血後用幾個木架子幫他的腳裸矯正好了位置,還附贈了他一把拐杖。

    所以現在加隆倒沒有什麼性命之憂了……暫時的,現在他們已經上了賊船,一定程度上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狀態了。

    「大人,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?」

    副手靠向了加隆,他是目前唯一一個擁有自由行動能力的人。

    「我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加隆跟乾脆地回答著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無神,隨意地散落在了四周,一臉的死意。

    加隆親眼目睹著棱冰灣陷入火海,也見證著弗洛基走向瘋狂,他一生之中在乎的東西不算太多,結果在一夜之中都頃刻崩塌。

    他完全喪失了所謂的鬥志,情緒不知為何也在一路滑坡,陰暗逐漸蠶食了他的內心。

    「大人,振作些啊!」

    副手不甘於加隆變成這個樣子,他跪在加隆身旁,試著將讓他坐起來,可加隆就像被人抽掉了骨頭一樣,無力地頹廢著。

    「還有什麼值得努力的東西呢?克拉夫。」

    加隆不解地問著副手,接著他看向了艙室的角落,惡臭與尿騷味從那個黑暗的角落裡傳來。

    「我最開始是名戰敗的奴隸,我殺死了我的主人,一路逃亡到了棱冰灣,我被通緝、被追殺,是弗洛基大人接受了我,他接受了我們所有人,那時起我就決定,我要為這片領土獻上我的一切。」

    黑暗的角落裡,佝僂的身影顫抖著,他發出一陣模糊不清的囈語,隨即響起痴傻的笑聲。

    加隆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,弗洛基的瘋狂還不足以擊潰他,可當他親眼看到齊射的火炮摧毀棱冰灣時,他便被黑暗的吞噬了。

    對於洛倫佐這些異鄉人而言,他們無法有著這樣的感受,但對於加隆而言,這片土地對他意義深遠,這是他重新開始的地方,也是他宣誓效忠的地方。

    棱冰灣受到了重創,領主弗洛基變成了傻子,這裡會變成國王與領主們爭奪的戰場,自己即使活著回去了,也難免被人利用、殺死。

    一夜之間,加隆所熟悉的棱冰灣已離他遠去,他儘可能守住這片土地了,結果自己還是這樣不堪一擊。

    克拉夫見加隆這個樣子,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,他退到一邊緩緩地坐下,現在他們的生死都看洛倫佐等人的意思了,也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。

    奇怪的是克拉夫倒不怎麼害怕了,可能是和加隆一樣,沒有什麼牽掛後,也就沒有什麼畏懼的了。

    他的出身要比加隆好一些,但也只是好一些而已,克拉夫來自某個偏遠寒冷的小島,在某個嚴酷的冬季過後,村子裡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。

    然後……然後克拉夫便來到了棱冰灣,在這裡開始了一段新的生活。

    「啊……啊!」

    突然的吼叫聲將兩人從低迷中喚醒,只見弗洛基劇烈地掙扎了起來。

    加隆與克拉夫本想試著安撫弗洛基,但兩人沒等行動便停了下來,一股森冷壓抑的力量驟現,它早就潛伏在兩人的身邊了,直到這時才展露猙獰的獠牙。

    黑暗之中,不知為何,弗洛基的身影變得猙獰了起來,散發著駭人的氣息,兩人根本看不清弗洛基的樣子,但依舊感受到這股壓力,似乎黑暗裡藏著的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。

    「大……大人。」

    加隆試著呼喊,呼喊聲中弗洛基蠕動著,爬出了黑暗。

    熟悉的面孔變得無比憎惡,凡人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,唾液順著嘴角流淌,弗洛基被綁了起來,用力地在地上挪蹭著,就像一隻蛆蟲,但又像被捆住的野獸。

    「這是……怎麼了?」

    加隆沒見過這樣的弗洛基,他雖然瘋了,但沒有多少攻擊性,可現在弗洛基就像被什麼東西感染了一樣,變得嗜血。

    「從剛才起,我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觸動著我們,加隆。」

    就像在黑暗的密林之中,被嗜血的野獸所凝視著。

    克拉夫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詭異的影響,人類的本能使他對於這未知的異樣感到恐懼,乃至什麼尊稱一時間都被遺忘了。

    聽著克拉夫的話,加隆就像被點醒了一樣,破除迷茫之後,便是認清眼下的所有,一瞬間所有的信息都突破了屏障,湧進了他的腦海。

    那種潛伏在自己身旁的詭異感,此刻變得愈發明顯,加隆甚至能聽到那些不絕於耳的呢喃,聲音裡帶著無法掙脫的粘稠感,鼻尖的迴繞著越發腥臭的海風味。

    他甚至能換聽到水流滴答的聲響,仿佛是風暴後滴落的雨水,從甲板上逝去的海浪,從野獸口中留下的唾液……

    似乎此刻正有某個無形的怪物遊蕩在他們的身邊,凡人無法觀察這些異樣的存在,但就像水中倒影一般,加隆無法觸及那些詭異的存在,卻能感受到與現實交疊的它們,在現實中留下的投影。


    這種越發令人作嘔的感覺,不斷沉淪的心智,被逐步扭曲的視野。

    加隆看不到它們,卻能感受到它們。

    「啊!」

    弗洛基發出一聲怒吼,他蠕動著靠近加隆,試著狠狠地咬他一口,好在克拉夫及時壓了上去,將弗洛基牢牢地壓在身下。

    他掙扎的很劇烈,克拉夫險些難以壓制住他,也是在這時克拉夫才發覺,弗洛基體內的力量。

    這幾個月來弗洛基因為瘋狂,身體不斷地萎靡,仿佛將死之人,這種病懨懨的軀體,誰看都覺得弱不禁風,可現在弗洛基仿佛從未遺失這些力量一樣,力氣大的驚人。

    「按住了!」

    加隆這時也從恐慌中緩過神,他也壓在了弗洛基的身上,牢牢地限制住了他。

    這樣的纏鬥沒有持續太久,克拉夫拿起多餘的繩子,又牢牢地纏了幾圈,弗洛基終於老實了下來,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,時不時發出野獸般的喘息聲。

    「你覺得,這感覺……」克拉夫有些後怕地詢問著加隆。

    自他們從麻木之中清醒後,他們才意識到此刻船艙內詭譎的氛圍,他們識破了虛妄,從而見到了真實的世界。

    「我……我聽大人講述過這種感覺,」加隆似乎被勾起了什麼回憶,他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,「這種心臟被緊握的感覺,這種血液也跟著冷徹的感覺。」

    「這是發自內心的恐懼,發自內心的敬畏,滿載著祭品,向著神明獻上鮮血與榮耀。」

    加隆低語著克拉夫聽不懂的話,這是弗洛基曾對加隆說過的,加隆當時也和克拉夫一樣,根本聽不懂,而弗洛基則微笑地說著,當加隆感受到那種力量時,他自然會明白這些話的含義。

    下一刻加隆費力地爬了起來,他扶住牆壁掙扎地站直了身體,直到自己能透過舷窗看到外面的世界。

    那是個黯淡的世界,朦朧的灰霧連接了天空與大海,如同城牆一樣擋在每一個迷茫的靈魂之前。

    「我們……步入了神域。」

    加隆輕聲道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「諾塔爾,情況如何?」

    伯勞疲憊地走進指揮室,為了防止有妖魔潛伏在船上,他剛剛帶隊對整個晨輝挺進號搜查了一遍,好消息是沒有妖魔在船上,即使有也變成了一具屍體,壞消息是船體損傷的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。

    「還湊合,我們脫離了敵人的射程,但想擺脫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。」

    諾塔爾說著裹緊了大衣。

    指揮室內的溫度很低,在激戰中這裡也受到了波及,玻璃碎裂,室內滾動著寒風,前不久士兵們才將這裡修補上,但這也只是簡單地修繕而已,縫隙里還漏著風,讓人忍不住地發抖。

    「侵蝕的影響還沒有減弱嗎?」諾塔爾又問道,「蓋革計數器叫個不停,實在是太吵了。」

    「我不清楚,但還算正常,這種東西會殘留一段時間。」

    伯勞走到了桌子旁,上面擺放著被釘起來的海圖,以及一些其他的資料,他很是疲憊地看著這些。

    他先是和洛倫佐去踢館賭場,然後去挾持弗洛基,接著便是這激烈的海戰,伯勞為此還穿上了原罪甲冑。

    一宿沒睡,又被侵蝕,然後還打了幾支弗洛倫德藥劑,現在藥劑的藥效在一點點地衰退,疲憊的精神也在逐漸暴露出來。

    伯勞的眼白里布滿血絲,精神狀態很糟,他需要休息,可現在危機還沒有解除,他還不能停下。

    「侵蝕……」

    他低聲說著,然後看了看收到影響的儀錶盤,讀數依舊不準確,指針來回地搖晃著,羅盤也在瘋轉,沒有人清楚他們現在所在的方向。

    眼前發生的這些,令伯勞似乎想起了什麼,可他的精神實在疲憊了,一時間他硬是沒想起來自己那模糊的記憶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只是伯勞覺得這東西應該很重要,十分重要。

    是什麼來的?

    伯勞看著桌子上的海圖,紅色的小旗沿著晨輝挺進號的航道,插滿了海圖,它沿著英爾維格起步,深入維京諸國,在棱冰灣調轉方向。

    「甩掉他們之後,我們去哪?伯勞。」

    諾塔爾問道,他掌著舵,望著灰濛濛的世界,不清楚該駛向那裡。

    沒有太陽,沒有群星,有的只是單調的灰色,似乎在某個瞬間裡他們步入了死者的世界,漫遊在亡者的大海之上,永遠都看不到盡頭。

    「之後……」

    伯勞的拿起一支小紅旗,試著插在海圖上,他看著棱冰灣的位置,然後分析著晨輝挺進號的位置。

    「斷崖……」

    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夢囈的意味,伯勞記得晨輝挺進號繞了棱冰灣一大圈,斷崖處於它的後方,然後加速逃離敵人的追擊……

    伯勞這麼想著,手指沿著腦海里的分析在海圖上滑動著,直到觸摸到了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沒有任何標記,什麼東西都沒有被繪製在其上,有的只是單調的空白。

    它實在是太過神秘了,也只有弗洛基大概清楚它的範圍,所以在絕大部分海圖上,它的位置都並不怎麼明確,但可以肯定的是,它處於北方,更為遙遠的北方,越過棱冰灣之後的北方。

    伯勞眼中的睏倦與迷茫消失了,轉而出現的是重新緊縮的眼瞳,裡面充斥著恐懼與驚慌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在這一瞬間心臟的跳動都變得劇烈了幾分,將熾熱的血輸送著全身,以驅散這些森冷的嚴寒。

    「諾塔爾,你不覺得這些蓋革計數器叫的太久了嗎?」伯勞喃喃地問道。

    「很正常啊,我們剛被妖魔襲擊過的,侵蝕總會有殘留的。」

    諾塔爾仍被影響著,為了解釋這畸形的現實,他的腦海自然而然地修正了認知,歪曲了現實,以讓諾塔爾覺得現實的邏輯沒有被打破。

    「不……侵蝕也是分強弱的,你不覺得這些警報聲的頻率太一致了嗎?晨輝挺進號這麼龐大,總會有受影響輕微的地方,它怎麼可能這麼一致呢?」

    聆聽著伯勞的話語,蒙在諾塔爾眼前的虛妄也在一點點地消散,他回應著。

    「除非有一個極為龐大的污染源,它直接籠罩住了我們所有人。」

    「我早該想起來的,我不該忘的。」

    伯勞看著海圖上空白的那片區域,懊惱地說道,他太疲憊了,這些複雜的因素導致了他的疏忽。

    「我們已經到了。」

    伯勞的話語被打斷,指揮室的門在這時被突然踹開,洛倫佐一臉緊張地沖了進來,對著伯勞與諾塔爾鬼叫著。

    「寂海!這裡是寂海!」

    在這片寂靜的大海面前,晨輝挺進號顯得是如此地渺小,它緩慢地前進著,面對這灰色死寂的世界,它沒有回頭路了。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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