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五章 升華之井(1 / 1)
靜滯聖殿。
這裡依舊是寂靜與空曠,陳舊的灰塵從上方的黑暗中落下,它們均勻地鋪灑在每個角落之中,就像一個死去的世界。
除去新教皇外,根本看不到其他人,但你能從寂靜之中聽到那些細微的呼吸與心跳聲,仿佛在不可視的地方有未知的生命存在。
鋼鐵的面具之下,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紙上的字跡。
經過這麼多天的資料整理,對過去的記錄進行複查,以及對曾經的涉事人員進行拷問……在數不清的暴力手段之後,新教皇終於得到了這些,雖然不是整個事情的全貌,但也是一個可信度極高的猜測,而現在他需要一個人來證實這些猜測。
這樣想著,熾焰的焰火從他手中升起,將紙張燃燒殆盡,灰黑的殘餘隨意飄落,可突然有股莫名的吸力拉扯著它,捲入無形的旋渦之中,落入眼前巨大的空洞之中。
塞尼·洛泰爾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事物,那是一個漆黑的井,純粹的黑暗,下方仿佛是無盡的深淵般,連光照進去都會被徹底的吞噬。
升華之井。
在鍊金術師們尚在的時候,這裡類似進行儀式的祭壇,通過新教皇並不清楚的方式,他們便是從這井中提煉出神秘的秘血。
如果說靜滯聖殿是獵魔人的源頭,那麼這裡便是秘血的源頭,即使已經荒廢多年,可站在升華之井的邊緣,新教皇依舊能嗅到那黑暗中的濃重腥臭,仿佛有數不清的屍體堆疊在那黑暗的深處。
「將雜質剔除,使物質變得更加純粹,美好的向上升騰,骯髒的向下墜去……」
新教皇輕聲說道,這是對鍊金術最為核心的「升華」的解釋。
那是所有鍊金術師都在追求的奇蹟,他們認為將一個物質不斷的升華,變能取得那物質的「靈魂」,而大量的「靈魂」匯聚在一起,便可以結晶成名為「奇蹟」的事物。
「賢者之石、哲人石、長生不老藥……」
新教皇回憶著那些「奇蹟」的名字,這些都是煉金升華的產物,可實際上,通過不同的物質進行升華,得到的東西也是不同的,就比如從妖魔身上進行的升華,所得到的奇蹟,名為秘血的奇蹟。
升華之井便是一個進行大型煉金升華的所在,美好的東西從其中湧出,骯髒的東西就此下墜至那漆黑的深井之中,福音教會進行秘血提煉有千年之久的歷史了,在這升華之井中被剔除的骯髒之物也數不勝數,可這麼多年過去了,它們依舊無法將這深井填滿。
似乎這是一個無底洞般,如果失足掉落下去,也只是會在下墜的過程中餓死,永遠無法觸及底部。
不過這只是傳說而已,它究竟是什麼樣子,新教皇很清楚,於是在他的等待中,機械轉動的聲音響起,老朽的結構再度觸發塵埃飛揚,刺耳的摩擦聲中,沿著那井壁之上延伸出了許多台階般的凸起,它們螺旋向下,一直落入那黑暗的盡頭,深不見底。
他沒有多做停留,拿起明亮的提燈,直接踏上那古老的階梯,向著下方的黑暗裡走去。
新教皇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在徹底的沒入黑暗後,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剝離了一般,他也不確定自己走了多久,或許只有幾分鐘,又或許是十來分鐘,幾小時。
他停了下來,仰起頭,新教皇已經走的太深了,步入深井之中,頭頂的光點已經模糊的幾乎不可見,除去手中的提燈,四周是絕對的黑暗,而這黑暗仿佛是有生命的,緩緩蠕動著,無論提燈內的燭火如何燃燒,它始終只能照亮三個台階的距離。
新教皇小心翼翼地行進著,這裡沒有任何護欄,在建立之後也再無人維護,或者說當初的建造者也沒想過會有人會試圖抵達這裡。
腳下這進行的路也是在後來的時光里建造出來,每個被踩踏的台階都有著近千年的歷史,而那時的人們為什麼要造出這條路抵達深井之下,其目的早已消亡在了歲月之中。
新教皇走走停停,伸出手擦拭著井壁,拭去凝實的灰塵後,在提燈的照耀下,會發現構建升華之井的是一種奇異的金屬,銀白泛著光。
普通人或許認不出這種物質,但新教皇很清楚,這是聖銀。
提燈繼續照耀著,聖銀的表面之上刻畫著詭譎的符號與花紋,這被認作鍊金術的符號,在可以觀察的井口之中也有著這樣的東西,它們構築在了一起仿佛是一幅巨大的畫卷。
可更令人感覺驚恐的還在後頭,新教皇下行了至少有數百米之深,一路上他都在有規律地停下、觀察井壁。
井壁都是實心的,由純粹的聖銀鑄造,這是難以想像的龐大數量,現在教會內儲藏的聖銀和整個升華之井的聖銀比起來,數量簡直就是湖泊與汪洋的差距,而且通過新教皇的觀察,這一路走來整個井壁沒有任何拼接的痕跡,似乎除去這些延伸出來的台階,其餘結構都是結合在一起的。
這是超出人類目前技術所能做到的建築,新教皇難以想像究竟是誰建造了它,甚至說這很可能是天然存在的東西,人類不過是在其基礎上進行更改。
他繼續向下,接著不適感從心中升起,長久的黑暗考驗著心智,數不清的負面情緒在陰影里滋生,一點點的干擾著新教皇,直到黑暗裡傳來詭異的嗚咽聲。
就在自己的下方,那深邃的黑暗裡,有某個生物發出低沉的聲響,而這聲響越來越多,它們嗅到了活人的氣息,於是紛紛從長眠中醒來,發出渴血的懇求。
新教皇聽得到,宛如一場邪異的交響樂,破掉的器官與蛆蟲們作響著,食腐的生物吮吸著鮮血。
到了最後,階梯來到了盡頭,沒有繼續向下的階梯了,在最後一道階梯上放有一條斑駁染血的鎖鏈,新教皇一隻手拉住那鎖鏈,接著看向下方。
那裡只有一團提燈無法照亮的黑暗,一個無人知曉的未知。
「每次來都是一次考驗啊……」
新教皇忍不住低語著,即使是他在此刻也變得猶豫起來,直到鼓起勇氣,向著那黑暗躍去。
墜落的過程並不算長,只有短短一瞬,落差大概也只有三四米左右,但就是這樣的距離,卻令新教皇心生畏懼。
《福音書》裡說過,生與死的世界之間有著一道重疊的灰色,那是生死的邊緣,這悠長的行進便是在那地獄的邊緣行進,而隨著新教皇的那一躍,越過這短短的距離,他來到了「地獄」。
四周還是那不可視的黑暗,空氣裡帶著濃重的腥臭味,溫度陰冷,簡直就是北方的極地,呼吸都泛起晶瑩的霧。
腳下的大地柔軟粘稠,緊接著他似乎踩到了水泊,明明溫度如此之低,可液體卻未能凍結起來,在提燈的照亮下才發覺那是猩紅色的血液,向著黑暗的盡頭看去,鮮血蔓延了視野的全部,仿佛這裡曾死了上萬人,而他們的血至今仍未乾涸。
新教皇似乎對這一切並不意外,他曾經來過這裡,接著他大聲地喊道。
「我來了!」
沒有人回應他,可黑暗裡那瑣碎的邪異之音更加繁密了。
新教皇明白,他只是睡的太深了,深的有些難以醒過來,鋼鐵的面具下泛起刺目的白光,緊接著他拔出腰間攜帶的釘劍,輕輕地切開自己的手腕,任由鮮血注入腳下的血泊之中,而淨焰也隨著血液的傾注在新教皇的身邊燃燒了起來。
慘白的光映亮了這污穢的世界,猩紅的血液里浸泡著令人作嘔的血肉器官,它們有的還在散發微微的熱氣,緩慢抽動著,仿佛還有著生命,而這樣的東西還有很多,詭異畸形的軀體,斷肢頭顱,從那模糊的黑暗裡還能勉強的分辨出更為龐大的東西,只是它太大了,連火光也無法將它完全映亮。
這裡便是升華之井的井底,關於這裡福音教會也沒有什麼具體的稱呼,或許它曾經也有過名字,但被人刻意地遺忘了。
美好的向上升騰,骯髒的向下墜去,這裡集結著福音教會近千年的污穢之物,它們被遺忘在此地,可過了這麼之久,它們仍未徹底的死去。
隨著活人的到來,越來越多的詭異之物醒了過來,鮮血之下有東西在移動,它們緩緩地爬了起來,能勉強的分辨出一個又一個的人形,它們似乎是人類,它們試著站起來,可身體的血肉已經和地面粘連了起來……不,那不是地面,那也是血肉,整個井底似乎都被某種巨型的血肉生物填充了,新教皇所處的位置反而像是它消化的腸道。
它們掙扎著,明明早已死去,可血肉依舊富有生命力,數不清的手揮舞著,就像某個可憎的恐怖儀式,但新教皇完全不在意這些,繼續向前。
黑暗裡他是唯一的光亮,數不清的眼睛正緊盯著他,或許當火焰熄滅的那一刻,那些妖異之物便會一擁而上。
數不清的聲音鳴響著,新教皇明明聽不懂那些嗚咽的聲音,但他卻能明白其意思。
【是活人……活人……】
【新鮮的血,鮮血的肉……】
【多久了,多久沒有進食了……】
【是光!光!】
【太刺眼了,太迷人了……】
新教皇深呼吸,此刻這井底的侵蝕強度已經抵達了一個令難忍的程度,或許下一秒他就會失去理智,可他還在咬牙堅持著。
他用力地抓著鎖鏈,在這照不亮的黑暗裡,這是他返回地面的憑證。
「你來了啊……」
突然有聲音從前方的黑暗裡響起,那是真切的人聲。
新教皇清楚對方是誰,直接大步走去,手腕處的傷口還在持續流血,秘血燃起淨焰,一點點的燃燒黑暗。
黑暗被驅逐,那人的樣子也顯露了出來……那幾乎算不上一個人,他裸著上身,血肉乾枯無比,皮膚如同樹皮般龜裂,緊貼著骨骼,雙手就像枝條般纖細,因為血肉的消亡,多年以來骨骼已經石化結合在了一起。
新教皇對於他變成這個樣子並不意外,看著那令人膽寒的頭顱,那看起來就像一個嶙峋的骷髏頭蒙上了一層人皮,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,其下是一片黑暗。
「這麼多年過的如何?」
新教皇就像個老朋友一般向他發問道,那人也十分平靜地回答著。
「還能怎麼樣?死也死不了,也無法真正的活著……」
他似乎是在笑,笑聲沙啞斷斷續續。
「那可太讓我高興了。」
聽到這些新教皇似乎開心極了,他抬起了手,任由自己的血液落在地上,這是新鮮的血,強大的血。
平靜一瞬間被打破,那人當即跪下身子,貪婪的吸食著新教皇的血液,仿佛這是神美味一般。
看著他那可笑的樣子,新教皇搖了搖頭,止住了血,摘下了自己的面具。
「說實在,我只有面對你時,才能毫無顧慮地將這面具摘下來。」
他點燃了一根香菸,映亮了那一直隱藏在幕後的臉。
那是一張噩夢中魔鬼才會擁有的臉,鼻子與嘴唇的血肉完全乾枯萎縮,可乾枯之下猙獰猩紅的血肉緩緩蠕動著,牙床與牙齒完全暴露了出來,並且沿著脖頸向下,這種詭異的生與死一直蔓延至了他的胸口,戰鼓般的心臟在朽木之中跳動著。
可這般憎惡之中,一雙清澈的眼睛卻鑲嵌在了那扭曲的血肉之中,裡面泛起淡淡的白光,看不出任何的情感。
一支煙很快就抽完了,地上的鮮血也早已被舔食乾淨,兩人保持著詭異的沉默,直到那人抬起頭看著那張憎惡的臉,輕聲問道。
「你要做什麼呢?」
「情報,洛倫佐·美第奇的情報。」
新教皇丟掉菸蒂,俯視著那人。
「他已經死了,不是嗎?死人有什麼情報。」他說。
「可假如他沒有死呢?冕下。」新教皇說道。
聽到「冕下」一詞,那人身體突然僵住了,緊接著劇烈地顫抖了起來,他似乎變得瘋狂了起來,剛剛那卑微屈從的樣子不見了,他又哭又笑,乾癟的身體下吼道。
「你怎麼敢!」
可迎接著他的卻是落下的釘劍,新教皇將劍刃沿著他的那乾枯的胸口刺下,並將劍刃釘死在地面上,令他不得不對新教皇低頭。
「真悲哀啊……」
新教皇說著笑了起來,他很享受這樣的折磨,在井底生活了這麼久,苦痛已經干擾不到這個人了,但精神上的羞辱能令他感到憤怒,這很好。
「我很趕時間的,所以洛倫佐·美第奇到底要做什麼?」
新教皇看著曾經的教皇,那位在聖臨之夜裡毫無作為的舊教皇,面對塞尼·洛泰爾的質問,此刻他又哭又笑,就像一個瘋子般。
「我不知道……」
舊教皇喃喃自語著,無論新塞尼·洛泰爾如何轉動劍刃,帶來何等的痛苦,他只是重複著這樣的一句話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
就像很多年前,塞尼·洛泰爾質問他時的那樣,他不斷地重複著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