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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4章 坑術士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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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「我要乞鞠!我冤枉!」

    九江郡郡府大堂上,一場審訊接近尾聲,方術士侯生連連稽首喊冤,但高坐堂上的廷尉葉騰卻無動於衷。

    「鄉嗇夫審之不公,可乞鞠於縣丞,縣丞審之不公,可乞鞠於郡丞,郡丞審之不公,可再乞鞠至廷尉……」

    此乃秦朝的覆審制度,可若是廷尉這「最高人民法院」直接判定有罪,嫌疑人,便再無乞求覆審的可能!

    侯生不死心,這個研究藥石和長生不老一輩子的方術士,聲音變得嘶聲力竭:「我要親自謁見陛下,陳述冤情,那些與刺客叛賊勾結的事,皆是盧生、韓終等人所謀,我一概不知啊!」

    「汝等同為方術士,譬如鄰里,同謀是罪,知情不報是罪,不知亦是罪,足以株連!」

    但葉騰只是冷笑了一下,讓人將侯生帶回陰暗的牢房,自己也鬆了口氣,這場震動天下的大案,終於可以了結了。

    膠東、臨淄提供的證據,其實只是給方術士定罪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    早在三月份,秦始皇在琅琊莒南遇刺後,廷尉就將此案當做建國以來最嚴重的謀逆案。他們不但要追捕逃竄的刺客,找到刺殺的主謀,連何皇帝行駕內部,到底是誰泄露了皇帝行蹤、車乘,也要查個一清二楚!

    因為事情太巧合了,刺客不但知道皇帝車駕行經的路線、時間,還能直接命中皇帝乘坐的車輛,若非中車府令趙高駕馭得當,拼著車翻手斷,讓大錘未能直接破車窗而入,秦始皇恐怕要受重傷。

    「定是出了內鬼!」

    廷尉葉騰如此篤定,能知曉皇帝乘坐的,只有御駕最親近的人,所以當日隨駕的數千人,從九卿大臣到普通郎衛、車夫,幾乎都經受了廷尉黑衣法吏調查。

    葉騰作為李斯的繼任者,他必須表現出自己的精明強幹,在刑獄方面,不亞於前任。

    所以廷尉署效率很高,在大索天下十日,向各地發放刺客批量的印刷圖影后,那個刺殺未遂,力戰後自盡的大力士身份漸漸撥雲見日:有亭驛舉報,說此人曾在臨淄等地出沒,他推著車輦,作奴僕打扮,隨一個中年商賈走動,後來兩人轉道濟北去了薛郡,又從薛郡去了琅琊……

    奇人異士,哪怕易裝,但見過一次,便不會忘記。

    眼看案情有了著落,廷尉署欣喜不已,只可惜,接著就遇上了臨淄郡、濟北叛亂。

    兵荒馬亂間,一切都亂了套,朝廷法吏也無法展開調查,只好等黑夫定臨淄、高唐後,廷尉才立刻派人到當地徹查。但因為動亂,使得民眾流散,亭驛被毀,調查取證十分艱難。

    好在廷尉認定,刺殺之後,便是諸田叛亂接踵而至,兩者肯定有關聯。廷尉對被抓獲的叛賊、海寇頭目嚴刑逼,得知了這樣的消息:

    那個有謀刺嫌疑的「中年商賈」叫張良,乃韓地貴族,家族五世相韓,此人一直對復韓念念不忘,新鄭之亂後,他便跑到了東方,在齊楚之間遊蕩。齊亡後,張良隨雍門司馬等人,渡海去了沙門島,但沒呆多久,又進一步去了海那邊的滄海君處避難,數年後,又借道沙門島返回,這時候,他身邊已經多出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夷人力士……

    葉騰立刻給刺殺案定了性:所以這是一場滄海君、諸田和六國復辟勢力合謀的刺殺!

    隨著審訊深入,為這群叛賊傳遞皇帝御駕消息,乃至於事後散播謠言的人,也浮出了水面。

    「方術士!」

    抓捕行動立刻進行,直到現在,秦始皇的御駕,還跟著不少方術士呢……

    首當其衝的自然是侯生,但這個一門心思追求煉製長生不死藥的傢伙,居然對這些事情茫然不知。

    嫌疑最大的,反倒是盧生、韓終二人,但此二人早在秦始皇離開膠東、琅琊時,就陸續請辭,藉口是去名山大川採藥。

    連帶那個在芝罘島上,差點把秦始皇忽悠的安期生,早在皇帝離開膠東時,他也留書一封,說是雲遊四海,為皇帝尋找長生藥去了,還將皇帝賜予的兩百金,原封不動留在館舍,更留了一雙「赤玉履」,顯得神秘兮兮。

    當時皇帝以為神,還有些遺憾,可現在一看,這老傢伙也是匆忙跑路啊!

    葉騰立刻發布緝捕令,令各郡搜索盧生、韓終、安期生行蹤。但只在陳郡抓到了韓終的弟子,弟子如實交待,韓終過去幾年,一直和一位「中年商賈」有聯繫,很可能就是張良!

    甚至連韓終本人的身份,也被披露出來,原來是韓國公族庶支!

    除了參與謀刺外,方術士的其他罪行也被一一查明,比如一些齊地方術士為諸田作預言偽書,說什麼「田當復,咸當隳」,意思是田氏要復國,秦朝的咸陽會遭受六國名城一樣的命運,妖言惑眾。

    在向秦始皇匯報案件情況時,葉騰便道:「彼輩或早已心懷叵測,或因膠東之行,方術士遭斥而心懷怨望,遂與田逆、刺客合謀!」

    事後看來,方術士的一切舉動,都顯得可疑,比如侯生、韓終欲煉製「不死藥」,想說服秦始皇服用,誰知道這是不是毒藥?

    而皇帝不願輕易服食時,方術士又藉口缺少材料,非得世間罕有的礦物靈藥才能煉製,顯然是在拖時間。

    在膠東時,他們一直鼓動秦始皇乘坐大船出海,海外兇險莫測,更有海寇潛伏,置天子於危堂,其心可誅也!

    前不久,秦始皇在彭城沒撈到大鼎後,民間甚至有傳言,其實找到了鼎,即將要把鼎打撈上來時,鼎內一龍頭伸出,咬斷了系鼎的繩索,鼎復沉入水下,不見蹤跡,這是皇帝無德,不當為天子,無法聚齊九鼎的預兆……

    這件事,恐怕也是方術士編造傳謠的吧!

    秦始皇最恨的便是欺騙和背叛,遂大怒。

    「朕對盧生、韓終等尊賜之甚厚,然彼輩卻心懷不軌,欲與叛逆勾結謀刺,方術士在咸陽者,每每問煉不死藥之事,亦只會誆騙搪塞,此眾散步關東,常妖言以亂黔首,不可留也!」


    於是,繼挾書律後,又一道震驚天下的法令,從壽春城的行宮裡發出!

    「天下諸郡,為方術士、言方仙道者,俱緝捕之!」

    逮捕之後,便是嚴苛的審訊,並讓方術士們相互舉報對方的不軌之舉。

    這一查不要緊,為了活命,方術士開始大肆揭露自己的師長、朋友所謂的「方仙道」,其實是騙人的把戲,這群仙風道骨之人的真面露,陸續被揭露。

    當然,也有侯生這種入戲太深,堅持認為,自己已經快煉出不死藥,能夠讓皇帝長生的傢伙。

    不過十數日,齊地四郡、東海郡、九江郡,共逮捕了犯禁的方術士四百六十餘人,統統帶到壽春,等候皇帝發落。

    秦始皇不想聽這群人的喊冤,下令俱坑之,使天下知之,以懲後人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秦始皇三十二年,八月初一這天,壽春南門外,人山人海,在所有人翹首以盼很久後,四百多名齊楚方術士,被秦兵被帶到城外,扒光了衣服,綁成粽子,推攮入坑活埋。

    隨著沙土一點點播灑而下,一時間哭喊求饒聲不絕於耳,這群為人尋長生的人,此刻卻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。也有幾個人毫無畏懼,反而哈哈大笑,開始閉目運功,打算以「龜息」之術,在填得結結實實的土裡活命,以此向皇帝證明自己是有真本事的。

    只是等事後,秦卒拋開土,這幾個傢伙,也早就面目扭曲,屍體僵硬了……

    作為方術士之首的侯生,則是判了更殘酷的車裂,在南市處死。

    在知道自己乞鞠無果後,侯生卻渾然不懼,他平靜地說,自己早在被捕前,就吃了本要獻給皇帝的不死藥。

    「我如今已是不死之身!」他對此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但到了行刑這天,官員們卻驚訝地發現,侯生已經半死不活了,他面色發青,奄奄一息,讓醫者來查看,一把脈,都大搖其頭,說是中毒太深。

    這更坐實了方術士煉製毒藥欲謀害皇帝的罪名,但直到這時,虛弱的侯生還喃喃自語,說他就算被車裂了,死後五日,還能復生,這就是方仙道的神奇之處。

    他隨即被車馬的巨力扯成四五塊碎屍,肚裂腸流。九江郡的郡丞還有些好奇,讓人收其屍身,放在一處,每天都去看看。

    但五六天過去了,只看到蒼蠅蛆蟲與日俱增,腐爛發臭,卻一點「復活」的跡象都不見。

    九江郡丞失望了,讓人將屍塊扔出去餵狗,野狗吃了盧生的肉,居然也死了……

    人人皆言,侯生煉製出來的,恐怕不是不死藥,而是速死藥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旁觀這次「坑術士」盛況的不止是當地民眾,還有叔孫通等數十名博士儒生,都看著土坑裡死寂的昔日同僚,瑟瑟發抖。

    叔孫通後怕不已,諸田舉事時,他夫子孔鮒高興不已,差點帶著家裡的禮器過去投奔,被叔孫通死活勸住。

    果然,很快,諸田的舉事就陷入困境,被膠東郡守黑夫一路往西趕,最後在高唐覆滅,只維持了兩個多月。

    齊地多儒生,但大多數儒生是聰明的,他們相信,秦始皇的口諭是真的,皇帝未死,造反是不明智的,雖然他們也是朝廷政策的受害者,但沒有攙和進去。

    所以事後追究,只處死了幾個看不清形勢,追隨田氏兄弟的儒生。這是個別行為,皇帝也沒有株連整個儒生群體,只是殺雞儆猴,讓他們親眼看看,胡說八道的方術士是如何死絕的。

    效果很不錯,倖免於難的儒生博士,在坑邊瑟瑟發抖。

    從秦始皇開始東巡起,已經過去一年了,這次漫長的東巡,是儒生們極力鼓動的,本希望將帝國引上「王道」的路,加強儒生的話語權,可整個過程,對他們來說,如同噩夢一般。

    封禪、禁書、反叛、坑術士。

    從百花齊放,到噤若寒蟬。

    所有人現在都明白,夏日已過,冬天來了……

    這次事件以後,沒有儒生再呱噪,多嘴多舌的他們,變得靜悄悄的,一切唯皇帝之命是從,阿諛奉承之聲,取代了過去的以古非今之言。

    但皇帝並未因此而高興,這幾日來,一直都是鬱鬱寡歡,差點被騙,是皇帝永遠不會忘記的經歷,是他此生的巨大恥辱!

    經此一事,秦始皇對派人海上求仙,煉製不死丹丸,是徹底死了心,「長生」的唯一希望,似乎只有西域的西王母邦了。

    對東海,他現的唯一想法,便是讓大秦的疆域,東有東海,並跨過漫無邊際的海洋,對對岸的「滄海君」及其小小城邦,對那些寧可逃到九夷之地,也不願屈服於秦的六國遺民,施加懲罰!

    皇帝在給膠東的詔書里道:「齊亂已平,但膠東郡也勿要懈怠,群寇雖定,海波未平,海對岸的滄海君,乃謀刺大逆!使黑夫繼續治郡,恢復民生,使任囂練兵造船,一年之內,朕必平朝鮮、滄海!」

    詔令發出,事情已畢,秦始皇又要繼續他的旅程了。

    長生不易,路途艱難,秦始皇現在年歲尚壯,雖然身體有些小毛病,但無傷大雅,他不會因為幾隻不自量力的螳螂,一點蒼蠅嗡嗡叫,就停下自己的腳步!

    在地圖上,秦始皇伸出手,指定了巡視的下一站,那裡是昔日的蠻荒之地,是帝國的南方邊疆,是一個年輕卻欣欣向榮的郡。

    秦始皇三十二年九月初,豫章郡南昌城,迎來了秦始皇帝的車駕……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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