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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4章 麟之趾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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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「親兒子和近臣輪番進諫都未能動搖皇帝的心意,幸好我沒有捲入太深。」

    從咸陽前往甘泉山林光宮的路上,回想起前日發生在咸陽宮的事,黑夫不由暗暗搖頭。

    秦始皇在關中廣建宮苑,打造一個」地上天國「的決定是堅固的。不僅優旃遭到了冷落,連公子扶蘇也受到了波及,扶蘇進諫的唯一結果,便是六月中旬,秦始皇去林光宮避暑時,帶了諸子同行,卻偏偏沒有帶自己的長子。

    秦始皇是位高產的父親,林林總總,竟有二十餘子,年紀從最大的公子扶蘇18歲,到最小的公子胡亥9歲。按照「二十而冠」的標準來算,秦始皇諸子均為成年,加上皇帝是一個對親情較為淡薄的人,縱然相隔不遠,卻很少接見諸子。

    所以黑夫也沒有近距離觀察他們的機會,只是通過種種渠道,有些皮毛的了解。

    這其中他最關心的,莫過於扶蘇、胡亥二人。

    一個人千古遺憾的賢公子,一個人將秦朝帶入深淵的秦二世,任誰都會感到好奇。

    那日扶蘇的直言進諫,讓黑夫想起了聽張蒼念過的一首詩。

    「麟之趾,振振公子,於嗟麟兮。

    麟之定,振振公姓,於嗟麟兮。

    麟之角,振振公族,於嗟麟兮!」

    如詩一般,扶蘇給黑夫的印象,也是一位「不踐生草、不履生蟲」的仁獸麒麟,它悠閒地行走在綠野翠林,卻又恍然流動,化作了一位優雅公子。公子如麟,高貴而仁厚,公子如玉,似一塵不染。這便是扶蘇在咸陽民間的風評。

    但與之相反,朝堂之上眾臣,對扶蘇卻不太看好。

    原因之一,便是扶蘇之母乃楚國公子,舅父是反秦的昌平君,自那以後,皇帝召見扶蘇的次數迅速減少。而扶蘇頗有憂國憂民之心,每次覲見都會說些秦始皇不愛聽的話,故越來越不受寵。

    前日咸陽宮扶蘇諫罷宮室後,秦始皇甚至當場訓斥扶蘇:「少讀些儒墨,多學學律令。」

    秦始皇此言意味深長,如此一來,扶蘇是越來越不討喜了。

    黑夫暗想:「按照宗法,秦是嫡長子繼承制,但秦始皇先前沒有立王后,稱帝後也沒有皇后,嫡子不存在,便要在二十多個庶子裡選定太子,依然是長子扶蘇有優先權……」

    可如今,皇帝自認為春秋鼎盛,一點立嗣的意思都沒,朝野之中,也沒膽量進言「早立太子」,眾人都在猜測,陛下或是想要等諸子成年後,擇賢者立之。

    「也可能是覺得有機會長生不老,覺得沒立太子的必要呢?」黑夫近來發現,來自齊燕的術士方士,經常能得到皇帝召見,所談之事,多半是不問蒼生問鬼神……

    國無太子,這是秦朝一大隱患,卻不是黑夫一介郎令能干預的。

    他在戎車上回過頭,能遠遠看見秦始皇六馬駕轅的大路車駕,前後又有副車數乘,幾乎一模一樣。若想分辨皇帝在哪輛車的辦法,一是看中車府令趙高的位置,其二,便是仔細辨認車中傳來的孩童歡笑了……

    這次去甘泉山避暑,將從六月持續到八九月,待九月秋收完畢後,會有「秋治兵以獮」的活動,不僅可以閱兵顯威,亦能讓諸公子通過狩獵學習戎事。除了忤逆秦始皇的公子扶蘇被刻意留在咸陽「學律」外,其餘二十餘公子悉數同行。

    但這裡面,唯一被秦始皇帶到車駕上同車的,只有公子胡亥。

    在途徑鄭國渠時,天色將黑,按照計劃,將在渠邊的行宮休息一晚,黑夫去御駕請示時,趙高笑著與他見禮,又掀開了帷幕,卻見到了驚奇的一幕:

    無時無刻都放不下工作的秦始皇,此刻卻如同一位普通的父親般,與兒子玩六博遊戲……

    胡亥才9歲,他生得粉雕玉琢,頭上束著總發,本來在認真地看著棋盤,發現車馬停止,一瞧外面還跪了中郎戶令黑夫,便促狹一笑,突然大聲道:

    「中車府令,天怎麼黑了?」

    趙高應道:「公子,外面太陽還未落,何出此言?」


    「若不是天黑了,為何我看不清棋盤?」

    他做出在黑暗中摸索的樣子,一轉頭,裝作才看到黑夫,拍著手笑道:「父皇父皇,原來是黑夫來了,難怪我眼前一黑!」

    此言一出,趙高笑著搖頭,連一向嚴肅的秦始皇也被逗得笑了起來。而胡亥見自己成功逗樂了父皇,更加洋洋得意,車內充滿了歡快的氣氛。

    唯獨黑夫心中暗罵道:「自作聰明的死熊孩子……」

    他對胡亥的第一印象不太好,雖然在秦始皇面前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,可在黑夫眼中,不過是個只知道玩樂鬧騰的熊孩子,正是狗都嫌的年紀。仗著被皇帝寵愛,便喜歡作弄近臣,笑話過優旃腿短,暗諷過隗狀年邁,前日見了黑夫後,竟膽敢拿他面黑來開玩笑。

    痛愛少子乃父母通病,據說秦始皇最喜歡的女人,乃胡亥之母,隨著其母早逝,這份感情也轉移到了胡亥身上。行則同車,食則同案,對扶蘇有多冷落,對胡亥就有多疼愛。

    「真是……天壤之別啊。」

    雖然被胡亥取笑,但黑夫卻面不改色,竟笑道:「陛下、公子,別看下臣的臉是黑的,但心,卻是紅的!」

    胡亥更樂了,捧腹大笑起來,中車府令趙高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:「中郎戶令的嘴啊,真是同紅糖一樣甜。」

    胡亥瞥了一眼趙高:「比你還甜?」

    趙高拱手:「老臣弗如,弗如。」

    黑夫忙道:「下吏豈敢與中車府令相提並論。」

    胡亥這時候也不玩六博了,而是拽著秦始皇的手道:「父皇,我聽說中郎戶令是最早玩兵球的人,何時讓他帶著郎衛們,踢一場給我看看!」

    兵球便是黑夫在滅楚之戰,守在壁壘後那幾個月里,將橄欖球魔改一番後,發明的遊戲,兩年過去了,已經傳入了關中。秦人不喜齊楚雜耍式的個人蹴鞠,卻對這種壯漢速度與激情的碰撞很痴迷,兵球遂成關中秦卒常玩的遊戲。

    胡亥也痴迷於此,他最喜歡看那些穿著沉重甲冑的兵卒為了爭奪那小小皮球,撞在一起,摔得滿臉泥漿的狼狽模樣,若是比賽中能有人斷交斷腿,就更妙了!

    黑夫拱手:「陛下和公子若想看,黑夫必親負甲冑上場。」

    對付這種領導家的熊孩子,打不得也罵不得,他不是喜歡玩麼?黑夫倒是有很多小遊戲,可以投其所好……

    秦始皇卻拍著兒子的頭道:「胡鬧,朕的郎官,入則宿衛,出牧百里,豈是用來遊戲的?行宮已至,下去用饗罷。」

    胡亥撅起了嘴,直到趙高說今日有新鮮的豹胎吃,他才重新露出了笑。

    秦始皇讓趙高將公子胡亥帶出去,又道:

    「朕許久未來此渠,明日當沿著溝渠巡視,看看今歲內史用了堆肥漚肥之法後,效果如何?」

    秦始皇出了馬車,看著行宮旁,這條從涇水分出後,緩緩東流,最終注入洛水的清澈溝渠。

    它的出現,可以灌溉涇水洛水之間三百里的澤鹵之地,溉田四萬餘頃,關中遂為沃野。渠成十年以來,再也沒有遇到過凶年,秦由此而富強,秦始皇能一統諸侯,源源不斷提供大軍糧食,鄭國渠居功不小。

    但隨即,皇帝的目光轉向北面,似乎因眼前的鄭國渠,想起了另一件事。

    他問黑夫:「明日該誰隨駕宿衛?」

    黑夫道:「輪到中車騎令王離。」

    「如此一來,你便清閒了,那你便去雲陽縣走一趟罷。」

    雲陽縣,是鄭國渠以北一天行程外的地方,距離甘泉山林光宮不遠,黑夫立刻豎起了耳朵,不知皇帝有何要他去做的事。

    秦始皇摸著鬍鬚,緩緩道:「去雲陽獄替朕看看,程貌,還活著麼?」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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