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六十八章 冕冠(下)(1 / 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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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春慵懶的陽光延伸全城,許許多多的人在這個清晨比往日要早的走在這座城池之中,在街道四處聚集起來了,過完年關之後,關於天子禪位晉王的消息已經傳開,中原各州各郡,乃至鄉間都有傳聞,有條件的早在年關結束後,趕往許都湊熱鬧,以至於二月初,城中各處人滿為患,就連郊外歇腳店都難以定到空房。
與此同時,許昌的警戒程度也到達了難以想像的嚴密,僅僅只是成為巡視的騎兵,就比平時多了數倍,北地狼騎中的斥候更是以許都為中心擴散數十里,盯梢通向各州郡的官道,弓狼騎每半個時辰騎馬巡邏城牆下方,而西涼步卒、黑山步卒接管了原屬於曹家士兵的防務,駐守皇城的程昱也對摻雜進衛尉的西涼騎兵睜隻眼閉隻眼,這樣的特殊時期,他是能容忍的,同時也對於即將而來的改朝換代,人也有點彷徨、忐忑。
他站在皇城牆上,長長出了一口氣,望著天邊照來的陽光,以及遠方的陽光里,朝這邊延綿而來的旌旗,多少還是有些不舍的閉了閉眼睛,片刻,輕聲對旁邊心腹吩咐下去:「開城門,迎新皇——」
晨光推開黑暗的輪廓前行,公孫止闔著雙眼端坐車攆上,對於街道兩側無數望過來的目光,面上並沒有任何變化,但對於即將而來的事,心裡也有複雜的思緒,馬車行進中,他輕聲開了口。
「仲康,你覺得孤成為皇帝,會是一個好皇帝嗎?」
許褚與李恪、典韋對視一眼,對這番話他們不敢隨意開口,然而那邊的晉王面上漸漸有了微笑,「你們不敢說了,因為孤不是當初那個馬賊首領了,也不是馳騁草原的北地都督了…….而是一個國家的皇帝!天子!你們怕說錯了話。」
一雙雙往來的目光、街景沿著王駕向後過去,公孫止低沉的說出這些的時候,面上依舊帶著笑容。當年他馳騁草原為馬賊的兇狠,為都督治理北境時的膽魄和手段,自信又決斷,也有孤獨和虛偽,終於在一刻化作隱形,沉澱在了骨子裡。
「畢竟是皇帝了啊……」
他笑了笑:「孤還記得白狼原就幾個小丘陵組成,裡面林木茂盛,中間還有水潭,上面漂滿了樹葉,還有鳥糞,後來被酸儒那廝著人清理乾淨,天上陽光照下來,清澈透底,後來救回許多女人,嫁給馬賊們做了婆娘,夏天晚上的時候,不少人趴在隱秘的地方,看光屁股女人洗澡。」
說到這裡,公孫止笑的更加燦爛,「這是孤最好的一段時光……」眼角隱隱泛起一絲水漬,又重複的說了一句:「.…..那樣的好時光,回不去了。」
「那刻不一定。」駕車的曹純鬆了松韁繩,回過頭來望他,臉上也笑起來:「現在眾人不用拿命去拼也有一口飽飯吃了,也有婆娘孩子了,都是當初首領拼殺出來的,你們說是不是?!」
李恪狠狠點了下頭:「那當然!不過除了碰上呂布那次。」
「哪次?」典韋扭過頭看他。李恪瞥了他一眼,「你還不知在哪兒光屁股打獵呢。」
「放屁!」
皇城的城牆隱隱在目了,隊伍中,華雄、曹昂忽然騎馬上來,與曹純、李恪、典韋將車攆拱衛在了中間,像是早已商量好一般,齊齊朝公孫止拱手,有人眼睛已經濕紅起來,帶著哽咽的聲音喊道:「首領,請允許我等再叫一次首領。」
「首領——」
「首領——」
只屬於當初的那一批人的聲音里,公孫止眼眶含著淚漬,緩緩站起身形,朝他們露出笑容時,隊伍已入皇城門,天光照在高大的身影上,抬手,猛的一揮:「諸位兄弟,隨孤入主皇宮。」
「是!」
隊伍跨過城門,朝皇宮延伸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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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昌,荀府。
荀彧安靜的坐在書房,四周窗戶緊閉,並不明亮的燈火里,他端坐長案後面,闔著眼帘一動不動,自從被放出大牢後,就很少在出府一趟,其中程昱、滿寵等人來請出仕,都被他婉拒,今日更是那位晉王登基的日子,漢室快要不在了,曹公也不在了,這世上已沒有多少值得留戀的。
操勞半輩子的山河,終於要改名換姓了,荀彧睜開眼,看著案桌上的銅爵,慢慢斟滿端在了手中,舉起緩緩放到了唇邊:「敬漢家列代帝王,敬摯友曹操,也敬為漢室江山奔走半生的同袍!」
「…..彧,辜負你們了。」
仰頭一口飲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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狹長的宮道落到後方,延綿而行的隊伍一路前行,視野在前方展開。
巨大的校場,聳立的高台,四周無數的旌旗林立,在風裡獵獵作響,兩側雨神、月神台架起碩大的火盆,火焰搖曳,升起陣陣黑煙沖向天際,祭祀已經開始。高台之下,大小官員三百餘名跪坐,虎衛營鐵甲士卒五千人把守各處,有校尉見到隊伍過來,奔跑揮動起令旗,無數長兵在這一瞬間,齊齊砸在地上。
轟的聲響久久不散。
華歆按著劍柄,請了身旁顫顫兢兢的劉協上壇,桓階、王朗、滿寵等人緊隨其後。劉協顫抖的拿起詔書,眼淚跟著流下來。
「.…..漢室遲暮,以至於家國亂賊當道,為禍天下蒼生,褻瀆列代大漢君王,朕身坐帝位,亦感到羞愧。黃巾擾亂百姓,數州民不聊生;董賊為禍朝堂,漢室威望難存,幸得晉王揮兵南下,戰亂臣袁紹於冀州,平劉備於西川…….」
遠處,公孫止下了車攆,緊抿雙唇大步走在這片徐徐讀詔聲里。
「.……晉王為這天下存亡,奔波四海,掃清寰宇,功德蓋世,朕竊以為,漢承堯運,有傳聖之義,也秉承天下為公之念,將這江山,這華夏土地之生靈交託於晉王公孫止,也希望諸位將朕今日之言傳於四方,傳於江東孫權,告知他以家國為念,避免袍澤相殘、同室操戈!」
天光里,大步而來的公孫止走上了受禪壇。下方一道道跪坐的身影、持戈站立的甲士屏住了呼吸,望著高台那道站立的身影,走到了前方。劉協放下詔書轉過身,朝上來的公孫止垂了垂臉,旁人將天子御寶託過來,他的聲音極低:「晉王,朕……該做的已做了。」
在劉協不遠的王朗,捧著封冊走了過來,目光望去那邊的公孫止時,後者沉默的點了點頭,將手中綢緞展開,聲音洪亮的響了起來。
「天子制詔,壇下群臣跪伏聽冊——」
…….
雁門郡,青芽冒出樹枝,數馬馳騁的官道上,蔡琰坐在馬車裡望著巍峨延綿的大山,她已是許多年沒有走出上谷郡了,這樣的風景讓她感到新鮮,更多的時候,婦人還是在車內為夫君祈福,今日過後,天地都不一樣了。
幽州,春雨延綿落了下來,名叫郭淮的男子安葬了師傅、娘親之後,扛著伴隨多年的鐵槍去往上谷郡,偶爾雨歇住,露出一抹春日照在他剛毅的臉上,學武多年,終將要為死去的父親報仇雪恨了。
沮陽,高大的門庭府邸之中,幽靜的祠堂內,古樸的燈盞燃燒油脂,一名女子面無表情的望著神龕,她早已清心寡欲,甚至都不記得自己叫甄宓了。
……
雨神、月神台火焰兇猛燃燒,扭曲了空氣,在王朗展開的錦帛在風裡鼓脹伏動。
「……漢室遲暮,自靈帝始,滋昏已至天下大亂,生靈塗炭,如張角、董卓、袁紹者群凶謀逆,也有如魏王曹操擎天支柱,力挽中原不淪為亂賊之手,雖身隕而不恤,只為天下蒼生謀一處太平之地,得以喘息,盡心竭力至暮年,方才有這般南北暢通,再無戰事之局面,可謂艱難,爾等當惜之…..」
下方,曹昂低聲哭了出來,原屬曹家的許許多多將領、謀臣,如于禁、李典、樂進最早一批人更是痛哭出來,若非曹操識人,他們如何能從微末提拔到如今統軍一方,今日能在封禪詔書上聽到如同禱詞的內容,不少曹家舊將們朝高台磕下了頭顱。
「然,亦如晉王承曹公之後,拯四方於危難,肅清各州亂臣保大漢宗廟,朕心中感激,也知才德不及,恐再坐金殿,以至於天下重蹈傾覆。自古唐堯禪位於虞舜,舜亦以命禹,我大漢當追崇先賢大德——」
王朗滿臉通紅,目光熱切,讀到最後,他轉過身,朝向公孫止,聲音拔高到了極致:「——為晉王袛順大禮,饗萬國以肅承天命!!!」
…….
曹府,曹丕將一女子推搡在地,髮髻披散,搖搖晃晃的指著對方,破口大罵數聲,將她所有東西抱了出來,扔出房門,歇斯底里的大吼:「你滾啊——」
郭照捂著扇紅的臉頰撲在關上的門前,哭喊的拍打。
荊州,沿江的水寨,關羽身體已無恙了,在長子關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,碰見巡視的呂布,二人一茬一茬的聊著閒話,他們視線的遠方,來自北地的將領在江水裡撲騰,張遼、文丑、張郃等人已經吃了好幾口水,而周倉站在一葉小舟上,裸著膀子發出大笑,下一秒,就被閻柔抓住腳脖拖下水去。
「君侯你看,這天下若還繼續打,這些人可還能如此相處?」呂布站在江岸邊,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。
關羽沉默了許久,最後還是認同的點下了頭。
「難得讓你這固執老傢伙點頭,走!」呂布拉著他望大帳過去,「今日新皇登基,你我不妨喝上幾盅,算是為新皇賀。」
「關某可不懼你!」旋即,兩人並肩而去。高順看了一眼旁邊微微怔住的關平,「這是溫侯想找機會喝酒而已。」
延綿平靜的長江之上,白帆如雲蓋,他們已經做好渡江的準備了。
……
許都,受禪壇上的聲音停下來,王朗捧著詔冊歸回,公孫止隨後接受八般大禮,既:迎天、奠玉帛、進俎、行初、亞、終三個獻禮,以及撤饌、送禮,便是完成大典禮。
不久,蹇碩這才捧著白玉十二旒冕冠過來,塗抹粉黛的老臉已有淚漬流了下來,親手為公孫止戴上帝王冕冠後,擦了擦眼角的淚漬,「老奴這輩子值了……」
隨即,他走到前面,躬著的脊背挺直,嘶啞尖細的嗓音高亢吶喊出來:「——迎新皇!」
視野的前方,天雲滾動,旌旗獵獵。
陽光里,巨大的校場、跪坐的文武密密麻麻的的抬起頭來,頭戴冕冠的公孫止緩緩站起身來,越過了王朗、華歆,越過了劉協,一步一步走到台前,風撫動視線前的白玉珠簾時,滿是黑須的雙唇啟口,雄渾的嗓音響徹起來。
「爾等當中有曹家舊臣、有終於漢室之臣,也有懷二心者,但現在都一樣了,爾等都是朕的文武,朕的臣子,過往你們做了什麼,想要做什麼,都過去了。這天下將再次一統,新的時代將你我眼中見證,你我手中完成!」
腰間奢華的劍鞘里,倚天劍的寒芒一點點綻放出來,捧在他雙手之間,舉向天空,聲音咆哮而出:「……無論漢朝還是晉朝,你我永為漢人,無論年幼老弱,無論高低貴賤,皆為同族,以此天子劍為誓,自朕起始,往後歷代,永不更改!」
明媚的天光映在劍鋒上劃出璀璨的光芒,擦出嗡的輕鳴,所有人視線之中插在高台之上。
下方無數的身影站了起來,巨大的校場上,無論士兵,還是文臣、將領舉起了臂膀,舞動兵器,許許多多不同的聲音在這一瞬間,猶如洪流般席捲,然後轟的在天空炸響。
「漢人萬歲!!!」
二月初十,劉協禪讓帝位公孫止,改建安年為青龍元年,國號大晉,封劉協為山陽公,遷兗州山陽郡頤養天年,非宣召不得入朝。之後半月,攜帶晉朝文書的快馬通往各州傳訊,真正的大戰開始了。
不久之後,接到公孫止在許都登基稱帝的消息,孫權感受到了真正泰山壓頂的巨大壓力,以及最後的喧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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