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 血民(1 / 1)
伯洛戈知道且相信,許多人都曾冒出過這樣的想法,希望有那麼一個作弊器,來扭轉他們倒霉坎坷的人生,獲得地位、財富、權力,讓自己走向完全不同的燦爛生活。
小到帕爾默希望能在三十歲退休,大到瑟雷嘴裡的愛與和平,這都是欲望的一種,渴望用作弊器修改的現實。
伯洛戈不止在生活里看到過這些,他還在電影裡見過許多,例如有個人獲得了天神的力量,他可以隨心所欲,為所欲為。
想看那些年輕美好的肉體,就會有大風吹起女人們的裙擺,討厭今日的烏雲密布,下一秒天空便萬里無雲……
此時伯洛戈不由地感謝這是一部喜劇電影,主角也是一個善良的蠢蛋,沒有肆意使用這份力量,他更慶幸電影只是電影,而非現實。
奧薩娜開口道,「不得不承認,伯洛戈,你雖然很奇怪,但也確實是一個善良的人,你從未想過在工作之外,使用這份作弊器,來滿足你的任何私慾。」
伯洛戈默默地接受了她的讚賞,這是事實,哪怕掌握了超凡之力,成為了超越凡人的強大存在,伯洛戈依舊會按時付水電費、遵守交通規則,因為客廳被利維坦搞爛了,還想辦法壯膽去應對暴躁的房東。
伯洛戈看著女人的背影說道,「凝華者太特殊了,是人,但又掌握著非人的力量。」
「法律可以制裁人,但無法制裁凝華者,」奧薩娜抱怨道,「不……這世界上還沒有一部公認的凝華者法典,大家更多是受到所屬勢力的制約,以及各大勢力之間協定下的公約。」
奧薩娜接著說道,「這種情況下,往往能約束凝華者的,只有凝華者自身的道德準則了。」
聽到這,伯洛戈無奈地露出了悲哀與自嘲的笑意。
「你也覺得靠自我道德準則,是一件完全不可靠的事吧?」奧薩娜問。
「我並不否認人類品性的偉大,但我也從不懷疑人類品性的邪惡,」伯洛戈幽幽道,「要是所有人都具備完美的道德底線,那這世界早就是地上天國了。」
「這麼看來,凝華者簡直就是一群無法無天的存在啊,」伯洛戈低聲感嘆了起來,作為暴力狂,他很少關注這種事的。
「不僅法律無法制裁,凝華者還可能利用自己的能量,反過來撼動國家機關,把國家塑造成符合自己利益的模樣。」
伯洛戈的目光如炬,泛起淡淡的以太星火,「就比如科加德爾帝國,又比如你們、諸秘之團。」
不知不覺中,獨立於凡人之上的超凡階級正一點點地凝聚出雛形。
「對,就像諸秘之團,就像我們區分出凡人、殘缺者一樣。」
奧薩娜坦然承認了伯洛戈的所有指責,「我也說了,很大程度上,能約束凝華者的只有道德準則,可道德準則又是一個極為不可靠的東西。
有些人剛開始還遵守這些,但隨著一次次的越界,品嘗到特權的力量後,他只會徹底釋放自我的野蠻本性,然後反而怪罪所謂的道德準則,壓抑了他作為凝華者的本性,再聯合起其他越界的凝華者,嘗試打破這一束縛。」
伯洛戈已經能猜到他們的話術了,「獅子捕獵羚羊,兩者是完全不同的物種,為什麼獅子要同情羚羊呢?」
奧薩娜聳聳肩,語氣平淡,但又充滿了對未來的不安,「我很擔心那樣的未來,要知道,道德準則並不是一成不變的。
在百年前,我們效忠的領主、國王,無比認同所謂的騎士精神,誓要為貴族血脈戰鬥到死,這份道德準則放到現在,大家只會以為對方電影小說看多了,模仿的入迷了。」
奧薩娜痛苦地捂住臉,「誰也無法保證,未來的某一天,那時的凝華者如何看待我們,是否會覺得我們軟弱仁慈,阻礙了人類進化的步伐,角色互換,我們是否變成了受人唾棄的存在。」
乘車已經有段時間了,公交車仍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駛著,像是迷路的蟒蛇,找不到自己的洞穴。
忽然間,伯洛戈笑出了聲,「你還真夠樂觀的啊。」
「樂觀?」
奧薩娜懷疑自己聽錯了。
「你居然還認為這種改變會在未來發生,而且僅僅是道德準則的變化,」伯洛戈說的同時無奈地搖著頭,「這可太樂觀了。」
見奧薩娜不解,伯洛戈盯著奧薩娜的眼睛,「視覺,是我們獲取信息最多、也是最具效率的感知手段,也就是說只要扭曲普通人的外在形態,就可以很輕易地扭曲所謂的道德準則、觀念,從外形上徹底把人類分裂成兩個不同的物種。
別急著反駁我,我們秩序局內就有這麼一位,她受到了超凡災難·顛倒世界的影響,認知被徹底扭曲,所有人類在她看來都是猙獰可怖的怪物。
就像獅子與羚羊,就像被扭曲的認知,當你面對一頭渾身散發著惡臭黏液的畸形生物時,你再怎麼說服自己,對方是純血的人類,只是外在被扭曲了,可你仍無法付出勇氣,去用力擁抱對方。」
伯洛戈描繪著那黑暗的世界,「奧薩娜,這是在人類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事。」
一直沉默的、無形的奧莉薇亞也在此時開口,聲音在伯洛戈的耳旁迴蕩。
「永夜帝國統治下的人類……」
奧薩娜的聲音與奧莉薇亞的聲音重迭在了一起,說出了後半段話。
「受到奴役的血民們。」
「嗯,那些血民,」伯洛戈點頭肯定,「鮮血就是夜族的流通貨幣,在永夜帝國的統治範圍內,他們執行著嚴苛的血稅,為了讓受統治的人類繳納出更多的血稅,他們對人類進行了漫長的扭曲改造。
先是從外表上進行分化,血民們的皮膚變得慘白、掉光所有的毛髮,就像一隻只光禿禿的猴子,和純血夜族們比較,血民才更像怪物些…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」
伯洛戈不等奧薩娜回答,接著說道,「然後是被刻意增強的造血能力,好令血民能按時繳納那高昂的血稅,以滿足純血夜族們對血液的需求。」
回憶著自己在檔案室內查閱到的資料,伯洛戈覺得鼻尖縈繞的血氣變得越發濃重了,「據說每一位血民的身上都有留置針,以方便隨時的抽血,他們就像被夜族圈養的牲畜,面對不死者們的統治,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,或者被賦血成新的夜族。
可那是永恆不死的帝國,每一位新增的夜族都是對帝國的一份負擔,為此夜王定下了律法,嚴格控制夜族間的賦血,也就是說,血民就算能被賦血,最多也是轉化成血統最卑劣的嗜血者,成為他們征戰的野獸。」
伯洛戈感嘆,每每提及這些時,他就覺得瑟雷像個英雄,一位混賬英雄。
「永夜帝國是一個殘酷且完全僵死的社會,對於生活在黑夜下的所有生命來講,活著本身就變成了一場酷刑,這也是為什麼秩序局少見地把一個由夜族衍生而來的社會結構,視作一場超凡災難。」
奧薩娜輕聲喚道,「超凡災難·永恆血稅。」
伯洛戈從座位上站起身,可這座位的間隙太狹窄了,他沒法長時間站直,只能靠在椅背上
「幸運的是,永夜帝國已經毀滅了,而我現在的工作,就是把永夜帝國的墳墓再夯實些,」伯洛戈又試探道,「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。」
凝華者至上這些東西,都是永夜帝國玩剩下的,奧薩娜所擔憂的一切,都能在過往的歷史中找到相似的影子。
因此,伯洛戈對於奧薩娜所設想的黑暗未來抱有一個非常微妙的態度,既悲觀又樂觀。
樂觀在於,終極凝華者的統治下,再糟也殘忍不過永夜帝國,而且他們說不定真的能以血腥的代價,引領人類文明升格,悲觀在於,永夜帝國可以被毀滅,可凝華者是殺不盡的,凝華者至上的社會結構,就像一顆炸彈,埋藏在歷史的進程里。
「你難道不會對此感到無力嗎?」這次換奧薩娜不解了,「就像在面對一頭無形的怪物,你甚至不知道該揮劍向誰。」
伯洛戈用種不耐煩的語氣說道,「怎麼是無形的呢?只要殺掉那些領頭的人就好了。」
「可你殺了他們,還會有人填補上來。」
「那就繼續殺,殺到乾淨為止。」
奧薩娜還想說什麼,卻被伯洛戈那暴戾的話語堵了回去,「我是不死者,我有的是時間和他們耗。」
「你覺得你變成了最大的暴力,就可以制止這一切,難道你不怕自己也變成惡龍嗎?」她懷疑著。
伯洛戈沒有經過任何思考,近乎本能地說道。
「惡龍?我才不會。」
奧薩娜的氣勢弱了下去,她坐在座位上,有氣無力地說道,「你和我們一樣傲慢,伯洛戈。」
「還是說些實在的話吧,」伯洛戈將手搭在劍柄上,「這輛公交車轉的夠久了,你們到底要幹什麼?」
突然間,車廂內的交談聲一滯,短暫的停頓後,所有人齊齊地轉過頭看向伯洛戈,其中就有那個一直被兩人拿來舉例的女人。
女人說,「你搭訕的方式很糟糕。」
伯洛戈不明白,「我覺得那還挺好用的,為什麼?」
女人站起身,撩了撩頭髮,「因為我也看過那部電影。」
伯洛戈又一次地笑了起來,他感嘆,這個鬼地方的人們多少還是有點品味的。
看在電影同好的份上,這裡值得拯救。
第三十八章 血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