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235章 也只好如此了···(1 / 1)
對於關中百姓而言,秋收前的幾天,基本都是在期待、憧憬,以及一絲對未來美好的嚮往中渡過。
但對於駐守庸城的關中軍卒而言,這幾天,卻過的無比漫長······
「殿下!」
庸城保衛戰爆發第三日午時,端坐庸城內城牆角樓之上,劉盈正眼睜睜看著如潮水般退去的淮南叛軍,身後卻再次迎來了曲周侯酈商的到來。
「殿下。」
「瞭遠台報:平陽侯所率虹縣齊卒四萬餘,已於三刻前,抵至叛軍大營以東三十里!」
聽聞酈商此言,劉盈卻是頭都不回,將深邃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庸城外的叛軍陣列之上,皺眉稍發出一聲短嘆。
雖然對庸城即將面臨的局面有所預料,但英布麾下叛軍對庸城發動的攻勢之強,也還是多少有些出乎劉盈的預料。
戰鬥爆發至今,才過了短短三日,若是按第一天只從午後打到了黃昏、今日又才到午時,滿打滿算,戰鬥爆發才不過兩天而已。
在後世,尤其是現代化戰爭當中,兩天時間,或許足以發生許多變數。
但在當下這個時代,尤其還是騎兵都沒在中原華夏綻放光芒,戰爭仍舊以戰車為主、步兵為輔的古華夏冷兵器時代早期,一場敵我雙方人數總和接近二十萬人的中型戰役,兩天,基本無異於後世人常掛在嘴邊的『兩分鐘,就兩分鐘。』
舉幾個非常簡單的例子,就足以證明這個結論。
——青史留名的著名戰役:秦趙長平一戰,從秦出兵韓國上黨郡,迫使韓國割讓上黨給趙國,導致秦趙對峙,到秦戰勝趙國,前後足足花了三年之久!
即便是單論長平一場戰役,從正式爆發,到趙國用趙括將廉頗換下,再到趙國徹底戰敗,也花了足足五個月。
甚至是在馬服君身陷親軍重圍之後,徹底失去糧道和後勤補給的趙國大軍,也撐了足足四十六天。
至於秦滅六國所花費的時間,雖然在大多數人影響力,都基本是砍瓜切菜、一路平推,但實際上,從嬴政加冠親政,整合秦國內部,到秦掃滅六國,一統天下,也花費了足足十七年之久。
從這一個個數據,以及當今天下『凡卒過萬,日行不過八十里』的行軍速度來看,兩天對於一場中規模戰役而言,根本就算不上什麼。
但讓劉盈感到心緒沉重的是:就是在這『什麼都算不上』的兩天之內,駐守庸城的漢軍將士,已經遭受了超過三千人的傷亡!
城內的弓羽箭矢、巨石滾木等守城器械,也是在這短短兩天之內,消耗了近兩成!
而這樣的傷亡代價,以及守城器械的損耗速度,無疑是劉盈無論如何,都無法接受的。
劉盈腦海中,至今都還記得一句話。
——在冷兵器時代,一支武裝力量傷亡超過一成,就會軍心動搖,超過兩成,就會軍心渙散,超過三成,就會基本瀕臨潰散。
而現在,短短兩天時間,劉盈麾下的六萬於關中卒,就已經傷亡半成!
除此之外,守城器械的消耗速度,也大大出乎劉盈的預料。
如果未來幾天,庸城內的守城器械依舊按照這個速度損耗下去,那理論上,再過八天,庸城就將失去一半以上的防守能力!
沒有了弓羽箭矢、巨石滾木,守城的將士們除了用金湯、糞水之類的污穢之物聊做補充之外,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叛軍,從二十里外的叛軍大營走來,將一個個長梯搭上城牆。
之後,則必將是不可避免肉搏戰,白刃戰······
「八天······」
「嗯·········」
沉著臉發出一聲輕喃,劉盈便略有些煩躁的鬆了松衣襟,側身望向酈商那遍布血絲的雙眸。
酈商話里的意思,劉盈自是明白。
——按照先前的約定,在收到『劉盈中軍遭遇叛軍突襲』的消息之後,平陽侯曹參所率領的虹縣齊卒,按時抵達了戰場。
而現在,抵達戰場邊沿的曹參大軍,卻面臨著一個十分尷尬的問題。
——紮營!
道理再簡單不過:曹參大軍到來的消息,劉盈都已經通過『瞭遠台』得知,那身處場外的英布叛軍,肯定也已是有所知曉。
甚至很有可能是早劉盈一步知曉!
再怎麼說,英布也好歹是『名將』,對於曹參大軍的來意,自是瞭然於胸。
所以在發現曹參大軍抵達之後,英布的注意力,就很有可能集中在身處庸城之外,且沒有任何掩體、庇護之所的曹參大軍之上!
當然,出於對庸城漢軍的忌憚,英布大概率不會直接去攻打立足未穩的曹參大軍。
但派出小股人馬侵擾、恐嚇,嚇得曹參不敢下令紮營,只能命令大軍時刻戒嚴,英布還是能做到的。
這樣一來,事情就非常尷尬了。
——為了保護劉盈、保住庸城,將英布叛軍留在庸城之外,庸城城門,絕對不可以打開!
但為了讓曹參騰出手,花半天到一天的時間,紮下一座能勉強容下麾下軍卒的軍營,庸城內的劉盈大軍,就必須做出反應,以吸引英布的注意力!
最起碼,也要讓英布在半天到一天的時間裡,採取『靜觀其變』的策略,才能為曹參大軍紮下營盤、立足腳跟爭取到時間。
可是這樣一來······
「前日,右相國所遣之斥候精騎,可有來信?」
劉盈突然一聲發問,頓時惹得酈商面色更沉了一分。
「稟殿下。」
「臣所遣之斥候,大都未能突出賊之重圍,於當日暮時便無功而返。」
「更有十數人至今未歸,生死未卜······」
聽聞酈商此言,縱是心中早有預料,劉盈也是不由再發出一聲長嘆。
現當下,庸城守軍所面臨的最大難題,其實並不是傷亡,亦或是武器軍械、後勤輜重的短缺。
——作為當今天下最為優秀的兵源地,關中出身的庸城守軍,對傷亡的承受能力,本就非尋常軍隊可比。
再加上劉盈的存在,一起劉盈前日許下的重磅撫恤制度,也能讓將士們心中,多出一個『誓死保護太子殿下』的念頭。
至於武器軍械,雖然消耗的有些快,但也還能撐個十來天。
軍糧就更別提了,如今庸城內的存糧,足夠城內守軍用至少兩個月!
真正讓劉盈感到憂心忡忡,甚至離奇生出些許煩躁情緒的,是情報。
——當下的庸城,已經徹底失去了與外界聯絡的手段!
英布麾下的斥候部隊,已經將庸城周圍方圓三十里的區域封鎖!
若是有大股兵馬,這些斥候自是無能為力;但若只是十幾人乃至數十人的斥候游騎,那還是不在話下的。
偏偏這個時代,軍隊彼此之間的聯絡手段,還就只有斥候游騎穿插傳遞這一種方式······
這就使得身陷庸城,陷入英布叛軍包圍的劉盈,根本無法和城外取得任何聯繫。
——就連曹參率軍抵達的消息,都是庸城城牆角的瞭望台肉眼看見,上報酈商,再由酈商稟告劉盈的······
「呼~」
「姐夫啊姐夫······」
「來的路上,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啊······」
遙望向西方,張敖大軍正在前來的方向,劉盈不由悠然發出一聲長嘆。
而後,劉盈的目光,便撒向了城南方向的叛軍大營。
準確的說,是比叛軍大營更靠南的淮水,以及淮水以南。
「潁陰侯······」
又是一聲莫名其妙的輕喃,劉盈渙散的雙眸終是重新聚焦,回身望向酈商的目光中,也再度帶上了一抹稍顯刻意的沉穩。
「雖今庸城為賊所圍,書信里外不通,然庸城之境況,尚不至危難之地。」
「——戰事未啟之時,楚王便曾以楚卒各二萬,分駐於凌縣、徐縣,另由平陽侯親率齊卒十萬,駐守虹縣。」
「今平陽侯已至,凌縣、徐縣之楚卒,亦當不日便至。」
語調頗有些淡定的道出此語,劉盈又擠出一絲輕鬆地笑容,遙指向西方。
「另孤姊夫,駙馬都尉宣平侯張敖,正率十數萬關中援軍,於馳援庸城之徒。」
「至多十數日,宣平侯大軍,亦當援抵。」
言罷,劉盈面色不由更淡定了一分,似乎說出這兩句話,真的讓劉盈安心了一些。
而後,劉盈又深深凝望向酈商,朝叛軍大營的方向一昂首,卻並未開口。
見劉盈這般舉動,酈商稍一思慮,便也明白了劉盈的深意,面容之上,也稍湧現出些許笑意。
但片刻之後,酈商望向劉盈的目光中,便再度帶上了一抹遲疑。
「殿下。」
「各路援軍皆抵庸城在即,庸城,又得臣同車騎將軍信武侯合力駐守,半月之內,自當無憂。」
「然平陽侯率軍抵至,孤懸在外,又卒不過四萬;若殿下不出手相助,平陽侯麾下齊卒,恐難於城外紮營啊······」
話題被酈商再次拉回曹參麾下的齊軍,劉盈也是不由稍斂面上笑意,沉吟思慮片刻,終還是沉著臉回過身。
「右相國以為,孤當如何相助,方可使平陽侯之困境稍緩,得駐盤紮營之機,以為吾庸城將士之外援?」
語調平緩的發出此問,劉英便將滿帶著嚴峻的目光,撒向酈商那極盡遲疑的面龐之上。
好歹前世,劉盈也曾做過近十年的『漢天子』,在大的戰略方向之上,劉盈或許多少,也總能有『過人之處』。
但在這種詳細的策略、計謀之上,劉盈卻並沒有多少天賦。
單就眼下的情況來說,劉盈唯一能想到的辦法,就是大開庸城城門,擺出一副出城應戰的架勢!
只有這樣,才能讓英布暫時將曹參大軍拋在腦後,滿懷激動地率軍前來,與劉盈麾下大軍決戰!
頂天了去,也就是留下小半兵馬,在戰場側翼『掠陣』之餘,戒備曹參大軍。
可這樣一來,劉盈所率領的關中兵馬,就將完全失去庸城的庇護,野外的正面對戰,也會將雙方的兵力差距無限拉大!
稍有不慎,便會是一場殲滅級別的慘敗,等著如今端立城頭之上的劉盈。
——如果劉盈,還能保住小命的話······
所以在劉盈看來,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情況下,『出城應戰』這個選項,都絕對不能採取。
除此之外,要說還有什麼辦法,能讓城外的叛軍,將注意力從剛剛抵達,正進退兩難的曹參援軍身上移回庸城,那就不在劉盈的能力範圍內了。
聽聞劉盈此問,酈商面上也明顯湧現出一抹糾結之色。
「稍開城門······」
似是試探性道出一語,都不等劉盈皺起眉,就見酈商自顧自搖了搖頭,自己將這個念頭率先否定。
「今敵眾我寡,又殿下身於此;依憑庸城壁壘,大軍尚可與賊轉圜,若城門大開,大軍盡出而與賊戰於曠野······」
話說一半,酈商便又搖了搖頭,再度將頭低了下去。
如此過了許久,見酈商依舊是一副眉頭緊鎖,低頭沉思的架勢,劉盈也是不由再嘆一口氣,旋即稍走上前。
「唉······」
「也怪不得右相國。」
「實在是平陽侯大軍抵至過於突兀,又庸城陷賊重圍,未能事先有所準備······」
似是安慰般說著,劉盈不忘昂起頭,在酈商那比自己頭還高一點的擴肩上拍了拍,才又回過身,面帶思慮的望向城外。
「嗯·······」
「若別無他法,孤,到有一策。」
略有些沒有底氣道出此語,劉盈便稍昂起頭,看了看高懸於空中的烈日。
「此刻,午時已過;至日昏,當不過三、四時辰。」
「若可拖延至日昏,待夜幕,平陽侯所部,便當可連夜紮營?」
聽聞劉盈此言,酈商隻眼睛微微一亮,望向劉盈的目光中,卻悄然帶上了些許困惑。
「確如殿下所言。」
「然若城門不開、大軍不出,又當如何拖延淮南賊至日昏?」
聞酈商此問,劉盈只神情複雜的沉吟良久,終暗自點了點頭。
「也只好如此了······」
自語一聲,劉盈便再度抬起頭,望向酈商的目光中,已是隱隱帶上了些許狡黠。
「孤有書函一封,欲與黥賊。」
「不知右相國麾下,可有膽魄過人之勇士,可攜此書,往送黥賊之手?」
第0235章 也只好如此了··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