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3章 鬱鬱寡歡,守財奴(1 / 1)
「相鼠有皮,人而無儀!人而無儀,不死何為?」
陳句在奮筆疾書。
陳舒在邊上如熱鍋上的螞蟻。
「相鼠有齒,人而無止!人而無止,不死何俟?」
陳句書寫的越發的快,鼻息咻咻。
「相鼠有體,人而無禮!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?」
他直腰抬頭,把毛筆擲於地上,罵道:「無德無禮,不死何為?」
陳舒哀求道:「阿耶,賈平安只要尋到咱們進貨的地方,隨即就會發現和咱們的貨物不同,他會來抓咱們,阿耶,跑吧。」
陳句負手走出去,管事站在台階下,回身道:「阿郎,還未傳來消息。」
陳句點頭,「讓人喬裝從四面走,百騎來的就那麼多人,只要跟上去,咱們最後走……再無人能阻攔。」
陳舒心中一松,「阿耶,那縣裡呢?」
管事笑道:「郎君放心,縣尉是咱們的人,不會有人來了。」
「可憐。」
陳句看著屋子,「陳家在此百餘年,如今卻不得不逃竄……」
「阿郎,這一路有過所,只要到了西北就不怕了。」
管事笑吟吟的。
「你對陳家的忠心……老夫知曉。」陳句含笑道:「回頭到了西北,老夫不會虧待你,還有他們。」
幾個大漢進來了。
這些大漢身材魁梧,神色平靜,讓人看了心中凜然。
「這些都是陳家的家底,可惜在酒肆里被那三個府兵弄死了五人。」
陳句頗為遺憾。
一個男子急匆匆的進來,「阿郎,他們都出城了。」
「好!」
陳句笑道:「任你賈平安奸猾如油,可在老夫布下的疑兵之前也得顧此失彼。可惜老夫並未從軍,憾甚!」
他回身,「二郎,我們走!」
父子二人隨即牽馬從後面出去。
「沒人。」
幾個大漢查看了一番。
「走!」
他們專門走小巷子,當看到城門時,陳句低聲道:「二郎,若是有攔截,你別管為父,只管跑,切記了。」
陳舒身體微顫,「阿耶,一起走。」
「聽話!」
一行人緩緩出城。
「沒人。」
陳句深吸一口氣,「列祖列宗保佑,我們走!」
一行人打馬而行。
「阿耶,到了西北就不怕了。」
陳舒笑道:「那些人會保護咱們。」
陳句欣慰的道:「是啊!咱們有學識。吐蕃人想在吐谷渾攪風攪雨,就得咱們這樣有計謀的。回頭給他們出個主意,咱們也算是能尋個立足之地,最後尋機去邏些城……大唐再厲害也去不了那個地方……」
「是。」陳舒眉飛色舞的道:「我去西北時,和我交割的商人說邏些城就是天神之地,一般人上去就會氣喘吁吁,沒幾日就吐血而死。」
「安心!」
陳句剛想說話,前方有人喊道:「阿郎!」
這個喊聲很突兀,帶著巨大的絕望。
陳句只覺得心臟呯呯呯的跳,好像要從嘴裡蹦出來。
他努力抬頭,見到前方出現了十餘騎。
為首的那人笑吟吟的拱手,「陳句……這是要去哪?走親戚?」
陳句低聲道:「二郎,晚些為父大笑你就跑,啊!」
陳舒渾身顫抖,「阿耶,你別去。」
陳句微笑道:「我的兒,咱們做的事死有餘辜,沒有生路了。記住,我一笑起來你就跑,跑得遠遠的,尋個大山鑽進去,一輩子都別出來了,記住了?」
陳舒劇烈的顫抖著,「阿耶!」
「好好的。」
陳句看了他一眼,目光慈祥,隨後策馬上去。
「武陽侯攔路這是何意?」
「演技不錯。」賈平安勒馬,目光掃過那幾個大漢,「這便是陳家圈養的死士吧,沒有這等人,也打不死那三個府兵,這最後剩下的幾個都被帶出來了,也好,一戰而滅,正好慰藉那些府兵。」
「哈哈哈哈!」
陳句仰天大笑。
一騎悄然從後面轉向,隨即疾馳。
賈平安沒動。
陳句一直在笑,直至笑的咳嗽不止。
「弄死他!」
陳句策馬往右側跑去。
幾個大漢衝殺了過來。
賈平安擺擺手,百騎蜂擁而上。
管事毫不猶豫的下馬跪地,「陳家走私兵器,賤奴都知曉裡面的勾當,只求活命。」
「殺!」
那幾個死士果然身手不凡,但在百騎的面前依舊不夠看。
疾馳中的陳句回頭看了一眼,見自家的死士紛紛落馬,不禁絕望的喊道:「救我!」
賈平安輕鬆策馬從側面繞圈追擊。
再往右就是回城,往左就是百騎,陳句再無第三條路可走。
賈平安拔刀,「下馬跪地!」
陳句罵道:「奸賊,你不得好死!」
「阿耶!」
陳句身體一震,回頭看去。
兩個百騎就像是驅趕小雞般的把陳舒驅趕了回來。
賈平安冷冷的道:「你那些小手段以為能瞞過賈某?雕蟲小技,班門弄斧!」
「阿耶救我!」
「武陽侯饒命。」陳句毫不猶豫下馬跪地,「都是老夫的罪責……」
……
縣廨,楊潔有些坐立不安。
「陳家如何了?」
小吏搖頭,「百騎就在外面,還是沒進去。」
晚些,楊潔坐不住了,起身出去。
「縣尉!」
一個小吏衝進來,「百騎的那個中官來了。」
明靜帶著幾個百騎昂首進來,見到楊潔就冷笑,「楊潔!是你說還是回長安說?」
楊潔面色煞白,身體搖搖晃晃的,「是……是陳家,是陳句……」
「帶走。」
縣城掛起了一陣風,百騎四處出擊,陸陸續續帶走了二十餘人。
駐地外戒備森嚴。
「是走私。」
包東帶來了口供,「陳家老早就在走私貨物,最早是書籍,路子走順了就開始走私鐵器,後續覺得兵器更掙錢,就走私兵器……」
「許多事一旦開了頭,就再也無法回首。」
賈平安覺得這都是人心不足惹的禍。
「弓都是在城中悄悄做的,就藏在那個酒肆里,酒肆就是陳家暗中開的。」
三個府兵去喝酒,其中一個喝多了去撒尿走錯了地方,撞開了一個房間。
「裡面全是兵器,那府兵的酒意都化為冷汗出來了,剛想叫喊,就被人從身後捅了一刀……」
「陳舒得知露餡,就令人突襲了那兩個府兵,可即便是如此,依舊被他們弄死了九人。我大唐府兵……威武!」
包東唏噓不已,「陳句說他都已經安排好了一切,本以為此事能平安度過,誰曾想卻被查了出來。」
一個傻逼!
「對了,陳句想見你一面。」
「怎地,還不服氣?」
賈平安起身出去。
臨時開闢的刑房裡,陳句渾身是鞭痕,讓賈平安突然生出了自己就是惡人的感覺。
「老夫自問布置的滴水不漏,沒想到……你從何處得來的消息?」
賈平安搖頭,「你的布置漏洞百出。你唯一的手段就是滅口,就是掃清證人,可根源你卻忘記了。一次殺三個府兵,這本就是極為不正常之事,你卻自己腦補著把證據給補沒了……自信到了你這個份上,實則蠢笨如豬。」
他轉身出去,陳句嘶聲道:「都是老夫做的,和二郎無關!」
賈平安止步,「你那兒子心狠手辣,三個府兵皆死於他的命令之下。而始作俑者便是你,若非你貪心不足去走私,怎會有破家的今日?」
破家!
陳句仰頭噴出一口血來。
「看好他!」
賈平安走出了刑房,楊大樹跟在身後,「武陽侯,這是什麼手段?」
「分析法!」
楊大樹捂嘴不敢再問。
「沒這麼誇張。」賈平安笑道:「一件事有表象和內因,一般人喜歡去探索表象,一旦被卡住之後就再無頭緒。可為何不去想想內因?」
他站在堂前說道:「此事看似衝突,可從一開始就覺著不正常,是什麼能驅使陳家膽大包天去殺死三個府兵?這才是此事的內因。順著這個思路,你就知曉該如何去查探。」
「多謝武陽侯!」
在學識壟斷的現在,這番話就類似於神功秘籍,被賈平安隨意說了出來,讓楊大樹興奮不已。
「好好干。」賈平安突然問道:「盜墓有趣嗎?」
「有趣。」楊大樹眼中放光,「先是尋到墓穴,隨後打洞下去……裡面的味道很古怪,掀開棺木的那一刻最緊張……」
……
一場馬毬打下來,高陽酣暢淋漓。
「回家。」
回家洗澡更衣,渾身輕鬆啊!
再拿起一本書看看,高陽覺得這便是神仙日子。
「小賈怎麼還不回來?」
肖玲欲言又止。
「有話就說。」
高陽不喜歡人吞吞吐吐的。
肖玲低頭,「公主,要個孩子吧。」
高陽一怔,無所謂的道:「有就有,沒有就沒有。」
你說了和沒說一樣。
肖玲嘆道:「那麼多的田地錢財啊!公主,到時候……全都得交回去。」
高陽怒了,「到時候全部送人行不行?出去!」
肖玲灰溜溜的出來。
「去問問小賈何時回來。」
裡面一陣忙亂。
「我的脂粉呢?還有那一條薄紗,小賈最是喜歡,看著和狼似的。」
肖玲笑嘻嘻的去問了。
「公主,說是還沒回來。」
「那我要你何用?」
高陽怒了,想著去了新城家問。
「不知道啊!」
新城弱弱的道:「要不……我去問問吧。」
新城一路進宮,皇帝在議事,她就把王忠良弄出來問話。
「消息剛到,武功地龍翻身了。」
王忠良講解的很精彩。
「……那陳句覺著自己是調虎離山,誰知道武陽侯一直在等著他,當即下馬請降,隨後只是一個拷打……走私兵器,大事件!」
……
賈平安回到長安後,第一時間被皇帝召見。
「陳家富貴夠了,為何走私?」
李治的眼中有怒色。
「陛下,說是……這錢太好掙了。」
「這錢太好掙了?」
李治冷笑。
「陛下,臣聽聞當利錢足夠多時,商人甘願冒著被處死的風險……」
這就是商人,不,其實都一個尿性。
只是看籌碼夠不夠。
「陳句、陳舒處死,陳家男女全數發往安西為奴。」
大唐現在迫切的需要提高在安西的人口比例,李治這一道命令少說給安西增加了上百人口。
「臣告退。」
沒啥事了,賈平安想趕緊回家看一趟。
「且等等。」
李治問道:「陳家走私,在西北為何無人查獲?」
皇帝的疑心病犯了。
「陛下,臣不知。」
李治擺擺手,等賈平安走後說道:「讓人去西北各處查查。」
一個內侍進來,「陛下,長孫相公家中說是鬧賊,雍州不敢去……」
李治起身出去,外面兩個千牛衛在,其中一個是李敬業。
「李敬業!」
「張廷琛!」
「臣在。」
李治吩咐道:「你二人去舅舅家一趟,看看什麼賊人這般猖狂。」
張廷琛猶豫了一下……
千牛備身幾乎都是權貴官宦子弟,從小家學淵博,對政治敏感。
皇帝和長孫無忌越走越遠了,這一點張廷琛知曉,他擔心會被卷進皇帝和長孫無忌之間的鬥爭中去,粉身碎骨。
李敬業卻毫不猶豫的道:「臣這就去。」
李治看似平靜,可早就把二人的神色看了個清楚。
果然,李敬業就是個憨直的。
晚些他和武媚說了此事。
「山東士族不要臉,朕讓他們去,就是讓舅舅知曉朕的善意……」李治衝著李弘招手。
武媚一聽就覺得不對,「陛下,若是要表達善意讓別人去也罷,那李敬業就是個爽直的性子,臣妾怕他得罪了長孫相公,到時候陛下的善意變成了惡意。」
李治皺眉,「不至於吧?」
武媚苦笑:「臣妾聽聞英國公都被他氣得想吐血,下毒手痛打。」
李治:「……」
……
李敬業先跑去了李勣那裡。
「去那邊要謹言慎行。」
李勣再三告誡,也擔心孫兒卷進去。
「知曉了。」
李敬業看了李勣一眼,「阿翁,你最近說話越發少了。」
李勣含笑道:「話多何益?」
可話少不妥啊!
李敬業嘆道:「話少就是鬱鬱寡歡,阿耶你時常說要心平氣和,可你這般……我擔心外面那些人知曉你鬱鬱寡歡,會笑話你。」
李勣:「滾!」
「是!」
走到門口,李敬業回身,「阿耶,其實被說中的才會惱羞成怒……」
李勣的修養崩塌了!
他抓起案几上的硯台,李敬業轉身就跑。
「阿耶,莫要諱疾忌醫啊!」
呯!
硯台落地碎了。
「阿耶這般真是惱羞成怒了。」
李敬業尋到了賈平安,「兄長,阿耶鬱鬱寡歡怎麼辦?」
「這個……」
我能說老來樂嗎?
老李確實是年紀大了。
「夕陽紅唄!」
「對了,陛下令我和另一人去長孫無忌家,說是家中有賊,可千牛衛不抓賊,為何讓我去?」
李敬業覺得奇怪,「會不會是想讓我進去,隨後……」,他目露凶光,伸手揮動。
這個棒槌!
賈平安罵道:「自作聰明!讓你作甚就作甚。另外,去了那裡切記莫要隨意行動,還有,誰想坑你,打了再說。」
「有數。」
李敬業撒腿就跑。
賈平安道貌岸然的道:「此事我覺著該去巡查一番,你等看好百騎,我這便去了。」
晚些他出現在了家中。
「嚶嚶嚶!」
阿福第一個出迎。
杜賀喜滋滋的道:「郎君有所不知,如今道德坊都知曉咱們家阿福了得,說是坊內連賊人都少了些。」
我的崽,你又立功了。
賈平安一陣揉搓,父子二人搖搖晃晃的進了後院。
「乖乖!」
賈昱蹲在台階下,老龜在邊上發呆。
「乖乖。」
這龜都說成了乖,賈平安笑了,「大郎!」
賈昱抬頭,看著有些木然,「阿耶。」
「好兒子!」
賈平安抱起他,衛無雙和蘇荷出來,一家子團聚了。
賈平安簡單說了此次武功之行,邊上睡覺的兜兜醒了,「阿耶!」
小棉襖啊!
賈平安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來,兜兜揉著眼睛,「阿耶,阿福。」
阿福在屋外猶豫不肯進來。
「阿福!」
賈家熱鬧了起來。
賈平安把阿福拖了進來,一會兒後阿福落荒而逃。
這樣不行啊!
蘇荷很是糾結,「夫君,阿福為何不喜歡咱們呢?」
這個……
當然是兜兜的緣故。
熊孩子連阿福都怕。
但賈平安也覺得阿福膽子太小了些,「其實也有辦法把阿福引進來。」
「什麼法子?」
蘇荷揮拳,「我來弄!」
「阿福喜歡藏東西,把它藏著的食物拿來,它定然會進來。」
「是個好辦法。」蘇荷親了兜兜一口,「兜兜你等著,阿娘把阿福引來。」
賈平安不知道熊貓是否有藏食物的習慣,至少蜀地的熊貓沒有這個習慣。至於秦嶺的就難說了。
「啊!」
尖叫聲傳來。
賈平安衝出去。
「夫君!」
蘇荷尖叫,可阿福更快,一溜煙跑過來,抱著爸爸的大腿嚶嚶嚶。
蘇荷一邊跑,一邊護著側面。
「怎麼了?」
蘇荷一鬆手,側面的裙子就散開了。
「我只是翻了一下它藏的東西,它就撓我。」
「阿福!」
賈平安板著臉。
阿福抱著他的腿,一臉憨厚無辜。
兜兜少年不識愁滋味,尋了個枝條在驅趕老龜。
「走!走!」
人說老龜通靈,這隻老龜就是如此,它竟然緩緩爬動。
賈平安拍著阿福的頭頂,「在家裡不許撕咬抓撓,知道不知道?」
「嚶嚶嚶!」
看來阿福是個守財奴。
賈平安坐在院子邊上,想著李敬業去長孫無忌家的事兒。
宰相家鬧賊不是事,但為何李治讓千牛衛去?
這還是表達親切的意思。
舅舅,俺們還是一家人啊!
山東士族想下山來摘桃子,引發了一系列變化,這個大概也是其中之一。
……
李敬業和張廷琛在長孫家門外等了一會兒。
此刻已經是下衙時間了。
「陛下說讓咱們在家中駐守。」
張廷琛很是客氣。
管事冷著臉,「且等阿郎回家了再說。」
「我們並不想來。」李敬業覺得管事太吊了,心中不爽,「你有本事就說不許進唄!說一聲!」
管事哪裡敢說。
李敬業得意的道:「長孫相公怎麼就尋了你這等沒主見的做管事,換做是我阿翁,早就換人了。」
「咳咳!」
張廷琛在乾咳。
李敬業皺眉,「受寒了?」
身後,長孫無忌淡淡的道:「讓他們進去。」
長孫家自然非同一般,李敬業見了贊道:「長孫相公家怕是比皇宮都不差。」
這是暗指長孫無忌有篡位的野心?
管事的臉都綠了。
張廷琛更是拉開些距離,擔心自己被長孫無忌的怒火波及。
……
晚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