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7章 武陽伯之才,老夫不如(1 / 1)
刑部。
王琦跪坐在那裡,陳二娘在邊上。
左手繃,右手針,王琦全神貫注的在繡花。
那紅艷艷的嘴唇讓陳二娘覺得格外的妖異。
腳步聲傳來,王琦抬頭。
「王主事。」
周醒進來,顧不上行禮,喜滋滋的道:「那張躍喜歡賭錢。」
「妙!」王琦放下繃子和針線,微微眯眼看著陳二娘,「色是刮骨鋼刀,賭乃萬惡之源,此人喜歡賭,輸贏如何?」
「輸。」周醒喜滋滋的原因便是這個,「張躍欠下了不少賭債,兄弟們正在查那些賭債的去向。」
「路子對了。」王琦起身,順勢拍拍膝蓋處的皺褶,「張賽只是個禮部主事,他哪來的錢去還那些賭債?若是無錢,那些開賭的卻不是善人,只需威脅把此事捅出去,讓張賽身敗名裂即可。」
周醒笑道:「堂堂禮部主事的兒子竟然嗜賭成性,而且那些賭債如何償還?如此,張賽必然要出手。可他能做什麼?」
王琦負手,淡淡的道:「權能生錢!」
周醒點頭,「如此下官便令人去尋那些開賭之人,拿到欠條。」
王琦點頭,幽幽的道:「要注意賈平安。」
周醒的臉頰顫抖了一下,「是。」
王琦重新拿起了針線和繃子,淡淡的道:「賈平安行事狡詐,我還尋了人去,有備無患。」
……
賈平安回到了百騎。
「如何?」
明靜神采飛揚,賈平安知曉這個女人多半是又準備去買買買。
「包東!」
「在。」
包東進了值房。
賈平安走過來,突然一腳踹去。
包東踉踉蹌蹌的退後,賈平安罵道:「那張躍喜歡賭錢為何沒能查出來?懈怠!洛陽之行是累,可誰不累?累也得頂著。」
明靜不明所以,見程達神色不對,就低聲問道:「怎麼回事?」
程達:「此事你不知為好。」
明靜瞪眼,「想怎麼倒霉?」
這個女人的好奇心太強了,程達苦笑,「這是武陽伯的事,與你無關。」
他咬死不說。
包東卻站直了,躬身請罪,「下官有罪。」
可明靜發現他在感動。
這是為何?
賈平安罵道:「懈怠乃是大忌,下次再如此,嚴懲。你此刻悄然帶著兄弟去尋了那開賭之人,拿到欠條。」
包東帶著人分散出去。
晚些,賈平安起身,「我也出去了,老程看好家,有事先頂著。」
程達點頭。
賈平安此舉便是為包東開脫,他怎能對明靜說?
……
黃老虎身材粗壯,而且看著頗為豪氣,一雙碩大的眼睛開合間,自然有威勢懾人。
這裡是群賢坊的一個院子,大堂里,十餘人正在賭錢,聲音不大。
黃老虎和幾個手下站在院子裡,他緩緩說道:「做人要緊的是和氣生財,咱們開賭犯忌諱,可人皆有好賭之心,奈何禁錮?如此堵不如疏。我開賭,賭的是運氣,大家不帶現錢,賭具乃是求籤,誰求到了一等,誰便贏,輸家留下欠條,事後給錢來贖回。我只是抽些好處,如此大家都好。」
手下王舉笑道:「兄長這個賭開的妙,任誰都抓不到把柄。那些蠢貨開著開著的就被官府抓了,咱們這裡也被人抓過,可一看……咱們在求籤祈福呢,哈哈哈哈!」
「咱們首要是什麼?義氣為先。」黃老虎淡淡的道:「做事都會有麻煩,都會有困難。有麻煩就退縮了,那可還是大唐男兒!困難再多,也沒有咱們的法子多。」
有人敲門,門開,一個孩子進來,「有人來了。」
雖然賭局安全,但把風的人自然是有的。
黃老虎問道:「是何人?」
孩子吸吸鼻子,伸手,「六人,腰間鼓鼓囊囊的。」
「這是帶了兵器。」黃老虎變色,「撤!」,說著他還不忘扔一串銅錢給孩子,「快跑。」
「有官人來了。」
小弟喊一聲,那些賭徒馬上就跪坐著,開始說些八卦。
黃老虎帶著人翻牆溜了,報信的孩子滑溜的跑了出去,躲在一棵大樹後盯著那些狂奔而來的大漢,不時伸手進懷裡摸摸那串銅錢,罵道:「把黃老虎弄走了,我以後尋誰掙錢去?」
若是官吏來也就罷了,公事公辦,可這些人便衣還帶著兵器,分明就是來者不善。
黃老虎先是慢慢踱步,然後進了巷子後,就發足狂奔。
「他在前面。」
身後有人在追趕。
這是要抓我……黃老虎一邊跑一邊想著自己最近可是得罪了誰,可想來想去都想不到。
官府抓人不會這般,這些人是幹啥的?
巷子前方傳來了腳步聲,黃老虎毫不猶豫的飛身躍起,扒拉著上了左邊的圍牆。
兩幫人在巷子中間匯攏。
「他翻牆進去了。」
外圍,便衣的周醒帶著幾人在游弋。
一個大漢從巷子裡衝出來,「黃老虎逃了!」
周醒冷冷的道:「他能逃到哪去?順著一個方位……合圍!」
這是最好的法子。
那些大漢圈定了一個方向,緩緩往中間搜索。
一時間坊民們被敲門聲弄的不知所措,開門後,一幫子人說刑部辦事就沖了進來,四處搜索。
黃老虎就躲在了一戶人家的房樑上,聽著外面那些嘈雜的聲音心亂如麻。
竟然這般大手筆的來抓他,這必然就是大事。
他能有什麼大事?
就是開賭。
「這裡沒有!」
「這邊看看。」
聲音漸漸逼近。
黃老虎知曉自己必須要動手了。
他緩緩下了房梁,從門縫裡往外看,就見兩個男子進了廂房。
這是個機會。
黃老虎悄然開門,猛地往外沖。
他衝出了大門,右邊正好有人過來,見他就喊道:「站住!」
黃老虎笑道:「裡面好些人。」
他賭此人不認識自己。
來人果然進了院子,黃老虎轉身就跑。
「是黃老虎!」
身後沸騰了。
那些大漢衝出來,興奮的喊著。
黃老虎在巷子裡狂奔,身後一群大漢在狂追不舍。
而周圍有聲音不斷在迫近。
耶耶要完蛋了。
他衝出一個巷子,前方便是大道。
一個男子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口那裡。
楊大樹覺得自己挺倒霉的,包東帶著大伙兒便衣來到了這裡,看到有許多人在搜尋黃老虎,包東就把人手打散去尋人,留下楊大樹在大道中間查探。
這等查探實際上就是放哨,發現異常就高聲叫喊。
可楊大樹想的是立功啊!
在吐谷渾絞殺吐谷渾叛逆和吐蕃細作的那一夜他立下了功勞,如今也算是小頭目了。若是再能立功,就能再進一步……
男兒要有上進心,否則便是鹹魚,這話是武陽伯說的,楊大樹奉為圭臬。
咦!
楊大樹看到黃老虎跑出來,開始還以為是王琦那邊的人,可一看相貌……
「牛眼,粗壯,這不是黃老虎嗎?」
臥槽!
老天有眼,合該我楊大樹立功啊!
楊大樹想上前。
而黃老虎卻在左右查看。
楊大樹喊道:「我乃百騎楊大樹,那些人會把你滅口,我發誓,定然能護得你周全。」
黃老虎身體一震,回身看了一眼那些大漢,知曉自己麻煩了。
百騎出動,那些大漢又是誰?
耶耶究竟是惹了誰啊!
他咬牙切齒的沖了過來,「閃開!」
他誰都不信,只信自己。
楊大樹拔刀,「止步!」
黃老虎果斷止步。
「過來,慢慢的。」楊大樹覺得自己能震懾住此人,可見最近練刀練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,可喜可賀。
身後傳來了腳步聲。
楊大樹緩緩回頭。
十餘男子在周醒的帶領下緩緩而來。
「黃老虎!」
周醒冷笑道:「你此刻過來,我擔保你不死。」
可若是被打殘呢?
或是被流放。
黃老虎不知道對方是誰,心中沒底。
他靠近了楊大樹,「你發過誓會護得我周全?」
可對手太多……楊大樹的眼皮子狂跳,「是啊!我家祖傳盜墓,發誓定然要踐行,否則下了墓地就出不來了。」
盜墓賊能進百騎?
黃老虎開始懷疑楊大樹的身份。
可現在他只有這條路可走。
周醒帶著人緩緩逼近,「黃老虎,那人護不住你。你若是執迷不悟……」
腳步聲傳來。
「滾開!」
包東帶著人沖了進來,見到黃老虎和楊大樹在一起,不禁狂笑,「老天有眼,讓我戴罪立功,哈哈哈哈!」
「衝過去!」
周醒帶著人衝過來,兩邊對峙。
「這是我的人先抓到的。」包東冷笑。
身前的周醒眯眼道:「是我的人把他驅趕了出來,若非如此,你抓誰?」
「那是我運氣好。」
「你讓不讓?」
包東拔刀,徐徐退後一步,「不讓!」
周醒拔刀,「我乃刑部的人,今日拿人被你百騎搶了,此事說到何處都是我有理。」
包東笑道:「誰看到了?」
是啊!
誰看到了。
這是耍流氓。
雙方的氣氛漸漸緊張,一觸即發。
百騎的人少,對方的人多,但包東卻怡然不懼。
「武陽伯來了。」
賈平安一身便衣,被人護著進來,見到這個劍拔弩張的局面,就問道:「這是為何?」
包東指著楊大樹說道:「武陽伯,先前楊大樹擒了黃老虎,可刑部的人說是他們的功勞,不肯放手。」
周醒獰笑道:「眾目睽睽之下,那些坊民都知曉是我刑部的人在搜索,你百騎還要不要臉了?」
臉值幾個錢?
賈平安覺得此事需要強硬來辦,就板著臉,「人我帶走了,你等不服,可讓王琦來百騎。」
這是不要臉了!
就在此時,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出聲,「我乃國子監助教楊定遠,我看到是刑部之人圍捕人犯,百騎卻是占便宜。」
意外發生了。
周醒冷笑道:「王主事早就知曉你賈平安不要臉,所以請了楊助教來旁觀此事。楊助教德高望重,蜚聲域外,當著他的面,你百騎不要臉看看?回頭一本奏疏進宮,讓你賈平安顏面掃地。」
王琦這是學聰明了,也學陰了。
清瘦的楊定遠出來,戟指賈平安,「當著老夫的面,你百騎竟然敢信口雌黃。今日老夫在此,你等且顛倒黑白來看看。」
包東面色微變,低聲道:「武陽伯,此人脾氣不好,喜歡尋事,不依不饒……」
就是逮到事就不放手的性子,這等人一般沒人敢惹,不是惹不起,而是纏不起。
這是給我埋雷……
賈平安淡淡的道,「百騎是陛下的百騎。」
開賭場的人要聰明,要會察言觀色,否則遲早橫屍街頭。
刑部是衙門,而且來勢洶洶。百騎是皇帝的百騎……刑部做事可以不要臉,但眾目睽睽之下,皇帝卻要顧忌臉面。
關鍵是李治的名聲不錯,都說他仁慈。
黃老虎一怔……去了刑部定然要被拷打,他們要什麼?多半是有賭徒出事了,如此我就算是招供了也會倒霉。
而百騎卻不同,皇帝哪裡會關心一個惡少頭子如何,關鍵是……賈平安的名聲太響亮了。
黃老虎福至心靈的喊道:「是百騎的人擒住了我,可刑部的人想把我從百騎的手中搶了去。」
周醒面色漲紅,「顛倒黑白,畜生,我弄死你!」
包東擋住了黃老虎,冷笑道:「你想弄死誰?」
果然刑部的人對我帶著殺機……黃老虎不禁慶幸著自己的睿智,「刑部和百騎一起上門,我想著武陽伯大才,連青樓的女妓都說武陽伯以德報怨,我便主動投案,可刑部的不依……就打了起來。」
周醒要氣炸了,「一派胡言!」
我的名聲竟然那麼好?以德報怨,是了,這是那幾次忽悠的結果……果然好人有好報,賈平安也不囉嗦,「帶走。」
那楊定遠本是被王琦請來幫忙助拳的,眼看著就能讓賈平安顏面掃地,可黃老虎一個反口,他馬上坐蠟了。
但作為一個著名的噴子,楊定遠的戰鬥力並非浪得虛名,他冷笑道:「這便是威脅利誘的結果,什麼大才槃槃,老夫看都是欺世盜名!」
這是戰鬥的號角。
賈平安看了他一眼,「你是……」
這是疑問句。
想我楊定遠名聲遠播,你賈平安竟然這般羞辱老夫……楊定遠咆哮道:「奸賊,你不過是農人子弟出身,作了幾首歪詩便以為自己才華無雙了,老夫告訴你,你還差得遠。
你去問問何為才?何為大才?老夫在國子監多年,桃李滿天下,豈是你這等奸賊能比的?」
不說事,而是說自己多牛筆,這等人多半覺得懷才不遇,牢騷滿腹,遇到人就喜歡噴。
和他爭執一番有何用?
賈平安看都不看他一眼,「我們回去。」
這是徹底的無視了。
楊定遠笑道:「奸賊,你無言以對了?」
這老賊是想尋死嗎?
賈平安心中一動。
人群中有人喊道:「奴信武陽伯!」
這一聲喊堪稱是振聾發聵。
眾人回頭,就見一個婦人在叫喊。
眾目睽睽之下,婦人面色發紅,但依舊倔強的道:「武陽伯弄了閹割小豕的法子讓咱們也能吃得起肉,奴不懂什麼大道理,只知道誰能讓奴的家中日子好過,誰便是大才。那位先生,你可為咱們做了什麼?」
這是世間最樸素的價值觀:誰對我好,我便對誰好。
楊定遠也不怒,不屑的道:「老夫的文章詩賦豈是你等能懂的?」
這話賈平安有些耳熟:我的文章內涵很深,裡面有對人性的揭露和思索,有對社會醜惡現象的鞭撻……一般人你看不懂。
那婦人一怔,不懂這些,就問道:「文章詩賦可能吃嗎?」
「不能!」
「哈哈哈哈!」
有人在大笑。
楊定遠拂袖,不屑的道:「不知禮。」
這話說的比較婉轉……你們一群文盲!
婦人焦急的道:「武陽伯的詩賦文章果真不如他嗎?」
這些百姓大多是文盲,一提到這個就懵了。
幾個孩子在邊上看熱鬧,見都安靜了,就拍拍手,起身唱了起來。
「床前看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舉頭望山明,低頭思故鄉。」
眾人一怔,有人說道:「這便是武陽伯的詩!」
大唐的流行歌曲有個流程:名詩,青樓譜曲傳唱出名,傳入民間……
在這裡就有個標準,直白的詩百姓傳唱度最高,後來的白居易就力求自己的詩直白易懂,連老婆婆都能理解傳唱。
賈平安的這首詩便是如此。
楊定遠愕然。
婦人拍手笑道:「楊先生,武陽伯的詩在此,你的在何處?」
眾人起鬨,「你的在何處!?可敢說出來嗎?」
楊定遠的臉頰顫抖,「這等……這等詩不堪之極……」
一個少年喊道:「不對,我讀書的先生說了,這首詩通俗易懂,天然有趣,堪稱是名篇,本朝無人能及。」
楊定遠今日本是來給賈平安製造麻煩的,可現在卻深陷麻煩之中,他把臉一板,「一群無知之輩,哪懂什麼詩?」
「那老夫可懂?」
話音中,一個男子緩緩走了出來。
「陳司業?」
來人正是國子監司業陳寶,身邊還跟著張躍。他皺眉看著楊定遠,「以前聽聞國子監有狂士楊定遠,老夫還以為你乃大才。後來進了國子監,才發現你好大言。
今日聽你一番話,沒想到竟然是此等大才。
這首靜夜思寫了靜夜之景,思鄉之情,乃是率真之作,淡而有味,可遇不可求。你卻大加譏諷,更有蔑視之意。
來,今日老夫在此,你可作詩,但凡能有武陽伯之才,老夫便舉薦你。」
百姓們起鬨,「作來,作來!」
楊定遠面色煞白。
陳寶走到了賈平安身前,「張躍今日想來此地賭錢,被老夫拿了,隨後老夫令他帶路來此,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這等事。」
他回身看了楊定遠一眼,「雖然老夫不喜武陽伯,但實話實說,武陽伯之才,老夫不如,你……更不如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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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7章 武陽伯之才,老夫不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