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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3章 你不舍什麼,就去保護什麼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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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些突厥人跪在地上,賈平安緩緩從中間走過,無人敢抬頭。

    薛仁貴看著走來的賈平安,嘆道:「這個少年……」

    他微笑著迎了過去。

    「某接到消息之後,擔心你在吐忠部被圍困,於是帶著人馬飛速來援,可你卻安坐帳中,一番話逼迫吐忠清理亂賊,隨後伏擊比勢嚕,最後再犁庭掃穴……」

    薛仁貴拍了一下賈平安的肩膀,「當年先帝征伐高麗,某去投軍,白衣持戟,一人衝殺……那時某覺著如此才是豪傑所為。可你這般智勇雙全,卻讓某倍感期待……來日殺敵,你我並肩!」

    這是一個邀請。

    薛仁貴捶了一下賈平安的胸口。

    「好!」

    賈平安也捶打了一下他的胸口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的未來不在於和誰並肩,而是在於誰和自己志同道合。

    薛仁貴未來兵敗大非川,隨後被貶為平民,賈平安在想到時候要不要伸個手。

    「讓人掩埋了屍骸。」薛仁貴隨口吩咐,然後準備去巡查。

    「掩埋就不必了。」

    嗯?

    薛仁貴回身,皺眉道:「屍骸露於野,此刻是夏末初秋,容易疫病。」

    他覺得賈平安不諳這等戰後處置的規矩,就笑著說了些。

    「某覺著築京觀更好些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是百騎錄事參軍,外加縣男,加之這一戰由他主導,所以他的話自然不能忽視。

    薛仁貴莞爾,「罷了,隨你。」

    隨即賈平安令吐忠部收拾屍骸,開始堆積。

    那些突厥人在搬運著屍骸,有人腳步蹣跚,有人木然。

    一批唐軍就守在邊上,每一具屍骸他們都要檢查一遍,把值錢的東西剝下來。

    「你不怕下地獄?」一個將領問道,目光有些玩味。

    「若是某死了,此刻將會成為他們炫耀的工具。某的頭顱將會成為溺器,你覺著如何?」

    將領點頭,「這話不差,但築京觀,你不怕報應?」

    「哈哈哈哈!」

    賈平安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「你笑什麼?」

    「某笑……這是沙場。」賈平安說道:「在這等地方,和這些侵襲大唐的突厥人談報應,就像是在青樓里和女妓們談貞操,你覺著合適嗎?」

    將領默然,良久說道:「你此次廝殺堪稱是出彩,某也頗為佩服,但……終究年少了,小心些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點頭,「多謝了。」

    所謂木秀於林,風必摧之。此次大伙兒一路北上,都是奔著立功來的。一到營地,都在想著自己該如何如何……

    可賈平安出手,直接把比勢嚕部族滅了,吐忠部那些二五仔也被殺了個乾淨,大伙兒開始還很高興,可仔細一想,卻發現此行的任務沒了。

    比勢嚕是附近最大的一股勢力,此刻僅存數百人,一個碩大的京觀把他的部族留在了這裡。

    剩下的突厥人會噤若寒蟬,還安撫個什麼?

    也就是說,此行的任務完成了,大伙兒才將到了地方,就得準備回去。

    憋屈啊!

    看看那些將士,特別是將領,神色都不大對。

    太憋屈了。

    「參軍,你是新人,那些人估摸著會給你來個下馬威。」包東知道軍中的一些手段。

    賈平安笑道:「某倍感期待。」

    夜幕降臨,眾人利用比勢嚕部的地方歇息,外面依舊在舉著火把築京觀。

    黎明,薛仁貴醒來,穿戴整齊後,走出了帳篷。

    外面已經有不少人了,但都在齊齊的看著左邊。

    黎明的微光中,左邊矗立著一個大土堆。

    薛仁貴緩緩走了過去。

    天色漸漸明亮,他看到前方一群人跪在那裡嚎哭。

    為首的就是吐忠。

    那個土堆……

    賈平安站在邊上,淡淡的道:「某當初好不容易才尋到了法子,否則京觀無法長期保存。如此挺好。」

    巨大的封土裡,肢體伸的到處都是。

    薛仁貴只覺得脊梁骨發寒,「某想到了當年高麗人弄的京觀。他們把那些漢兒築京觀耀武。某未曾見過,但此刻見了,才知曉先帝為何如此的勃然大怒。」

    「這只是開始。」賈平安說道:「大唐和高麗遲早會開戰,某希望到時候去一趟。」

    薛仁貴看著這個巨大的京觀,覺得一股陰風吹過。

    「賈參軍。」

    吐忠涕淚橫流的跑過來,跪下,隨後摸出短刃,在臉上割了一道口子,也不管鮮血直流,說道:「吐忠世代效忠大唐!」

    這是極為罕見的剺面(li),從匈奴傳來的習俗,表示自己的悲痛和決心。

    先帝駕崩時,番將就有剺面割耳的。

    薛仁貴心中一震,看了賈平安一眼。

    這是震懾。

    從剛開始的殺戮到現在的京觀,賈平安把震懾之道用的淋漓盡致。

    賈平安笑了笑,然後親手扶起吐忠,罵道:「沒看到吐忠受傷?快去尋了郎中來,用最好的藥,若是治不好,某讓郎中陪葬!」

    吐忠哽咽著,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那是誠懇的淚水。

    吐忠此刻的心理防線已然崩潰,誰讓他背叛大唐,他首先想到的是這個京觀,以及賈平安層出不窮的手段,最後就是得到的善待。

    薛仁貴退後幾步,低聲對部將說道:「這是恩威並施,吐忠歸心了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低聲和吐忠說話,神色真摯,甚至連眼睛都紅了。

    「都是一家人,為何刀兵相見?」賈平安唏噓道:「看著這些屍骸,某心中難受,可不如此,不足以震懾那些亂臣賊子。不如此,草原上依舊會烽火不斷。

    那些男人會被野心家糾集起來,去殺戮,去搶掠,會造成更大的劫難。為此,某隻能以殺止殺。」

    包東看著這一幕,見趙岩也在感動,就沒好氣的道:「這是參軍在哄人。」

    「哄人?」趙岩還稚嫩,覺得世界觀破碎了些。

    包東笑道:「你沒見參軍在長安……罷了,某若是說了,回頭參軍能收拾了某。」

    想到賈平安的手段,包東不禁打個寒顫。

    「一起吃。」賈平安牽著吐忠的手,帶著殘餘的數百人一起去吃早飯。

    有部將不滿,尋了薛仁貴告狀,「薛郎將,這本是你的職責。」

    薛仁貴的飯量很大,聞言抬頭,皺眉道:「能者多勞,再有,某無法做到賈平安這般,無法收服了這些突厥人,難道就棄之不理?」

    部將默然,然後說道:「懂了,此人大才,未來可期,所以最好別得罪。」

    這人有薛仁貴提醒,所以隨後對賈平安很是客氣。

    可有人卻去尋了賈平安的麻煩。

    「某叫人來要兩百人去幫忙,為何不給?」

    來的是個校尉,一來就氣勢洶洶的發難。

    賈平安是百騎的人,百騎就是個特殊部門,實際上並未算在軍中。

    賈平安皺眉道:「吐忠部歸順,昨夜他們弄了一夜屍骸,此刻再去驅使他們,容易引發騷動。」

    古往今來,許多王朝破滅的起因都很小,比如說陳勝吳廣,因為路途艱難誤期,於是乾脆就扯旗造反。

    而剛心悅誠服,成為大唐忠犬的吐忠部自然要作為標杆,讓草原部族看看大唐對自己人的好。

    所以此刻驅使他們不合適。

    但校尉卻罵道:「娘的,你等徑直而來,我等為了救援你等一路疾馳,屁都沒撈到,此刻還在推諉,真當耶耶的拳頭不利?」

    眾人在邊上看著,想看看賈平安面對這等挑釁如何應對。

    薛仁貴皺眉,但事情開始了,他不能去阻攔,否則賈平安就多了個軟弱的名頭。

    呯!

    就在大伙兒猜測賈平安會怎麼辯解時,他一腳踢去,校尉雙腳夾緊,哦的一聲,緩緩往下跪。

    賈平安隨即就是一套組合拳。

    左勾拳,右勾拳……

    呯!

    校尉倒在地上,賈平安拍拍手,很隨意的道:「此行薛郎將為主,某為副,薛郎將未曾質疑,你……說個屁!」

    眾人看向薛仁貴。

    薛仁貴看了眾人一眼,隨即開吃。

    這是對賈平安的支持。

    薛仁貴若是質疑,賈平安就會甩手,隨後拉個黑名單。

    晚些有人把校尉弄了回去,一陣叫罵後,有人說道:「某聽聞那賈平安在長安和左武衛梁大將軍認識,還和英國公家的李敬業交好。」

    那校尉:「那是自己人啊!你特娘的不早說。」

    這人隨後就去賠罪,賈平安笑吟吟的說沒事,甚至還約了回長安喝酒。


    可他知曉,在軍中你唯有靠自己。

    他和老李家是交好,於是得了老李一系武將的認可,但同時也將承受老李在軍中對頭的仇視。

    所以任何事都是雙刃劍。

    靠山山倒,靠人人跑。

    「老子就靠自己!」

    賈平安笑了笑,眼中全是自信!

    隨即眾人返回了營地。

    張琪在翹首以盼,見到眾人回返,興奮的道:「準備好酒,慶功,哈哈哈哈!」

    肥羊白水煮熟,大塊的弄到案几上來,撒上鹽就是無上美味。酒水一壇一壇的送過來,眾人轟然歡呼。

    幾個突厥小娘來伺候,卻不時偷瞥俊美的賈師傅一眼。

    有人起鬨道:「賈參軍,收用了她們吧!」

    雖然不知道那人在說什麼,但突厥小娘子們卻都看向了賈平安,極為膽大。

    薛仁貴笑道:「小賈在長安可是青樓女妓的恩客,只要他去,一文錢不花,最紅的頭牌心甘情願的出來陪侍……連老鴇都會在他的身邊斟酒。」

    擦!

    這個也太兇了吧?

    一群離了女人許久的漢子都雙眼發光,有人問道:「賈參軍可有什麼訣竅?」

    有人說道:「賈參軍俊美啊!」

    「俊美了不起嗎?」

    「對,俊美了不起。」

    張琪喝了一口酒,笑道:「賈參軍的詩才啊!」

    眾人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「這等長得俊美的,還文武全才,特娘的,難怪那些小娘子都盯著他看,恨不能投懷送抱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只是笑了笑。

    他連雅香那等頭牌都不睡,這些突厥女人怎麼可能。而且若是留個種在草原上,娘的,還是他不知道的那種,那得吐血。

    喝著酒,看著那些將士在歡喜,賈平安突然感到些陌生。

    手機呢?

    筆記本呢?

    火鍋呢?

    啤酒呢?

    一個人在小窩裡看電影的愜意呢?

    還有那被霧霾遮蔽的夜空,何曾看到這般壯美的星河燦爛?

    他捂著額頭,瞬間無數往事在腦海里浮現。

    他低頭,肆意的哭泣著。

    從來到這裡開始,他就壓制著自己對前世的一切感情,直至此刻。

    那個世界裡,他是孤獨的。他不喜歡那些應酬,不喜歡那些勾心鬥角和賠笑,更不喜歡那些敷衍……所以他摒棄了所謂的社交,上班回家,一人做飯,吃完飯,在電腦上玩一會兒,然後看看書,睡覺……第二天早上起來,鍛煉身體,去上班。

    他曾覺著自己能夠這樣活到九十歲,然後在孤獨中死去,不會懷念人生。

    但在此刻,他呼吸著草原上的空氣,看著那些歡喜的將士,突然就控制不住了。

    淚水不停的流淌,那些牽掛和憋屈,那些忍耐和被自己壓制的驕傲,都在此刻迸發。

    我活著是為了什麼?

    賈平安仰頭喝了杯中酒,一個少女輕盈的過來給他斟滿酒,然後低聲說著,就像是小鳥在快速的鳴唱。

    可他聽不懂,只是搖頭,報以微笑。

    「喜歡。」

    少女生澀的說了一句喜歡,突然低頭,親了他一口,然後飛快的跑了。

    她跑到了身處光明中的同伴身邊,不時看看賈平安,低聲說著。

    「啊!」

    幾個少女在尖叫,那種羨慕興奮的情緒,連賈平安都感受到了。

    「你為何在哭泣?」

    身後傳來了薛仁貴的聲音。

    神箭手首要視力超好。

    這貨直接揭穿了賈平安,卻不知曉這有些犯忌諱。

   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,那個隱私他希望不被人發現和窺探,哪怕是妻子,也不能去觸碰那個樹洞。

    「特娘的!剛才被烤肉的菸灰給弄到了眼中,難受極了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微笑著。

    薛仁貴拍拍他的肩膀,「回頭有女人……」

    「某不要!」

    賈平安很認真。

    「你可真是個怪人。」

    在這個時代的男人眼中,女人就是附庸品,想睡就睡。

    晚些,那些營帳里多了動靜,賈平安依舊坐在那裡。

    他起身,緩緩走了過去。

    一個軍士蹲在火堆邊上,收集著那些散落的肉。

    他估摸著是順著收集過來的,布袋裡裝了大半,少數有三五斤。

    「你……」

    軍士回身,臉上的皺紋深刻,讓賈平安下意識的道:「你要這些做什麼?」

    軍士堆笑道:「弄成肉乾,回頭帶回家去給孫兒吃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坐了下來,放鬆的問道:「多大了?」

    軍士大概也收集累了,坐在側面,一邊撥弄著袋子裡的零碎羊肉,一邊說道:「五十一了,還有九年就能歸家,到時候……某的小孫孫也有了孩兒,某就幫他帶孩子……想想就覺著美滋滋。」

    「從軍是為了什麼?」

    賈平安拿出了酒囊,軍士見了眼睛一亮,接過就是幾大口,然後滿足的嘆息一聲,「開始是為了錢,在家種地掙不到什麼錢,要想妻兒過得好,就得去搏命。」

    這是現實,也是男兒拼搏的最大動力。

    「從軍之後某才知曉,原來大唐有這般強大的對手。」

    軍士回憶了一下,「突厥人當年很強大,曾經兵臨渭水,那一年先帝去了渭水旁,隨後某跟隨著到了渭水邊,令我等故作疑陣,讓突厥人以為我軍人馬眾多……某有些慌,等突厥人撤了之後,某才知曉自己為何要從軍。」

    「為何?」賈平安接過酒囊喝了一口,若是後世的好友看到這一幕,定然不敢置信這個有著潔癖的傢伙竟然會和人喝同一個酒囊。

    軍士接過酒囊,猛地喝了一口,然後看著夜空,微笑道:「那一年,突厥人差點就攻破了長安……那一年,某的家也毀了。」

    他笑的很燦爛,「某的家鄉就在突厥人的行軍路上,某事後去了家鄉……」

    他吸吸鼻子,飛快的眨動著眼睛,「阿耶和阿娘已經被當地掩埋了,說是阿耶手中拎著柴刀,阿娘的衣裳被剝了大半,嘴裡有一隻人耳……」

    賈平安坐直了身體。

    軍士深吸一口氣,微笑道:「某不懂什麼大道理,但知曉一事,若是大唐破,家必亡。為了家,某就要為這個大唐去征戰,某戰死了,家才安然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坐在那裡,軍士喝完酒,起身道:「多謝賈參軍,其實……想那麼多作甚?人……你不舍什麼,就去保護什麼,某覺著問心無愧就好。」

    賈平安點頭,「多謝你了。」

    他起身回去。

    躺在帳篷里,從華州到長安的一幕幕不斷閃過。

    從差點被活埋,到求存。從忽悠老許到進了長安,他只是求活,只是求個好日子。

    直至後來,他初步擺脫了危機。

    但迷茫也同時出現。

    我在這個時代活著是為了什麼?

    在後世,他活著就是活著,每日上班下班,電腦就是他的朋友,鍛煉就是他的知己。

    但在這裡,他卻找不到人生目標。

    你不舍什麼,那就去保護什麼。

    我不舍什麼?

    他的腦海里出現了表兄,阿福……蘇荷,長腿妹子。

    還有邵鵬,老唐,包東……

    他甚至想到了阿姐,還有百騎的門子。

    那個門子每次見到他都笑的很是歡喜,而起因不過是賈平安每日進去時都會對他微笑一下。

    還有姜融,每次都喜歡跟在自己的身邊深吸一口氣。

    還有老崔,崔建,老許這個奸臣……

    更要緊的是,賈平安發現自己喜歡那個長安城。

    日升日落,那個長安城在滋養著他。

    為何活著?

    你不舍什麼,就去保護什麼。

    黑暗中,他喃喃的道:「為了那些人,為了……長安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累了啊!真的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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