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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.翰苑不可舍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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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次日,吏部的令史解仁集在入廳時,看到高侍郎睡在廳邊的寓室里,剛準備說兩句恭維的話語,卻察覺起身後的高侍郎臉上紅色的爪痕宛然。

    「不想侍郎家中還養狸奴(貓)。」解仁集心領神會,急忙打岔。

    「哪裡是家貓,是吏部都廳屋脊上的野貓,昨日不慎......」高岳搪塞說。

    「人都言高侍郎官運如虎,能把侍郎抓成這樣的,必是拖矟掛印的獅子貓。」解仁集語帶譏諷。

    這高侍郎肯定是在外風流,惹得家中婦人嫉妒,夫妻倆狠狠廝殺場,高侍郎臉上掛彩,連家裡也呆不下去,只能在衙署內當直過夜。

    高岳急忙打斷解仁集,然後低聲問他說,「客省館舍里拘押的崔氏二位郎君,你替我照顧到了吧?」

    「兩位崔郎君絕對無虞無缺。」解仁集拍著胸膛保證。

    隨即高岳一本正經,說冬集銓選在即,得好好坐衙視事。

    可解仁集轉轉刺蝟眼,挨上高岳,「其實高侍郎啊,有件事仁集始終覺得怪。」

    「何事。」高岳坐在廳中書案後,檢視著文牘。

    「仁集自問也是有眼力的,照高侍郎和聖主間的這份君臣情誼,就算崔氏兩位郎君和妖僧廣弘有些小牽扯,聖主看高侍郎的麵皮也應悄悄放過,為何還要拘押在客省里呢?」

    高岳心想,這群中央機構的基層吏員,各個滑得如油般。

    於是他就輕咳兩聲,「但你知就行,切勿外傳。聖主有聖主的胸懷,所以對我二位阿兄是不治大罪;可聖主也有聖主的體統,既然我二位阿兄和妖僧案牽扯了,小過還是要治治的。這也是給整個天下做個表率。」

    解仁集頓時大悟的表情,連連稱是,接著他又問了個更刁鑽的問題:「還有,高侍郎本在興元為方岳,聖主倚重有加,政績超卓,可忽然卻征入朝中,出嚴門郎為興元尹,這又是為何?」

    高岳笑笑,低聲說:「仁集啊。」

    「喏。」

    接下來高岳很親切地說:「你在大明宮各衙署里門道熟,可紫宸殿、小延英殿你熟不熟?」

    「聖主於彼處開閣子,召對的都是宰臣,哪裡是仁集所能窺探萬一的。」

    「那就對了,不熟的就不要窺探,也不要詢問。」

    這時解仁集才猛然驚醒,冷汗直流,「日後還請高侍郎多多照應。」

    高岳很大度地說,有我在,你解氏四兄弟以後全得飛黃騰達。

    接下來段時間裡,皇帝也很少詢問高岳的事,小延英殿裡召對也不給高岳牓子,這位新的吏部侍郎整日就是正常「打卡上下班」,無聊時還會在皇城南衙里晃蕩,和一群舊相識賞玩。

    某日,在和陸贄、衛次公等翰林學士在一起時,高岳知道吳通玄、吳通微兄弟現在有些低調,因他倆先前是從屬蕭復的,必然和郜國公主也有點小牽繫,所以這段時間吳氏兄弟立刻倒向張延賞和竇參以求自保。

    同時皇帝也對翰林學士院說,以陸贄為翰林學士承旨(承旨為學士里的首席),並準備授予其中書舍人,也即是說陸贄馬上既要知內製(翰林),也要知外製(中書舍人),可謂恩寵異常。


    一時間,陸贄被朝臣們目為「內相」。

    「同時知內外製文,事務繁雜,贄實在是力難從心。」在高岳面前,陸贄就感慨說,「況且翰林學士制文,本是軍興時的臨時舉措,終究不是正途。」

    這時高岳便勸他,「陸九,自古制度隨時局而遷,哪有不變的處置?依我看,你可以翰林學士承旨,順帶權知某部侍郎。」

    接下來的意思高岳沒說,那便是以權知某部侍郎為跳板,然後正拜為最重要的兵、吏或戶部侍郎,三擇其一皆可,便能在不久後「登堂入室」,正式白麻宣下為相了。

    如今高岳距離這步,要比陸贄還要近些。

    可陸贄雖為吳地才子,倔強還是有些的,他想走更正的道路,「高三之言我不以為然,為何不能是以中書舍人權知某部侍郎呢!」

    這些話,他們都是私下交談的,絕不會泄露。

    於是當著衛次公的面,高岳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,這話既是說給陸贄聽的,還似乎是說給次公聽的,「陸九,觀如今聖主作派,寧舍中書,不可舍翰苑。」

    意思是陸贄絕不可以丟棄翰林院這個陣地。

    誰想陸贄居然眼眶紅了,他哽咽起來,想起翰林學士繁重而無休止的文牘工作,又想起了遠方的那個人,實在是難以抉擇,痛苦不堪。

    「陸九,你是思念令堂否......」當高岳說出這話來,陸贄這個七尺男兒更是泣不成聲。

    好在他們所處的,正是皇城南衙的僻靜亭子,陸贄放肆地哭一哭,也無傷大雅。

    陸氏雖為江東大族,可陸贄這脈向來貧弱,他父親只是當過溧陽令,並且在陸贄很小時就過世,可以說陸贄是寡母韋氏一手撫養成人的,可陸贄從大曆十三年(和高岳同年)過吏部選後,迄今已過去足足七年光陰,因翰林院事務纏身,竟然不能夠歸鄉探望母親一面。

    如果真的像高岳建議的那樣,繼續呆在翰林院裡,為皇帝日夜無休地擬詔、批答,又如何能再見母親,又談何盡孝奉養!

    這時被陸贄感染,衛次公也想起桑梓里的親人,不由得坐下來,也掩面痛哭起來。

    高岳更是想起什麼,眼淚也直往下流......

    當初在少陵原時,他曾立在張譚的墓前,轉身遠望大明宮的城牆,和那聚集在宮外樹上的群鵲,暗自發狠立誓,我高岳,也要在這樹上「占取一枝之地」。

    都是懷著如此的夢想,他們這群年輕人從天南海北,乃至不同時代,走到了沉沉的皇城、禁內里來,在實現了夙願同時,也覺得失去了很多很多......

    「陸九,你臉上如何會有淚痕?」紫宸便殿裡,當皇帝特意單獨召見陸贄時,敏銳的他很快發問。

    陸贄不敢隱瞞,便直說自己思念仍在吳中的寡母韋氏。

    皇帝很長時間沒有說話,接著就四處走動,然後找到一些匣子擺在陸贄的眼前。

    「陛下?」

    「這裡全是各地進貢來的最好糕點,朕馬上派中使將其送至吳中令堂宅中,便說是你兒中書舍人陸九孝敬的。」

    「陛下......」

    這時皇帝忽然坐下,說了句:「陸九尚有阿母可思,朕卻沒有,再也沒有啦......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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