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七十三章:陛下說啥都對(1 / 1)
人大抵都是如此,既有趨炎附勢的一面,也有落井下石的心思。
尤其是那些世族,根基深厚,總能見風使舵。
現在老皇帝撐不住了,陳正泰固然救駕有功,陛下撤了陳正泰的爵位,或許是希望讓太子施恩於陳氏,這一點很多人清楚。
可是,皇帝這樣的打算沒有錯,而太子施恩……真的能成嗎?
皇帝在的時候,可謂是一言九鼎。
而太子呢?
說難聽一些,大家都是老臣,所謂的老臣就是……我們當初跟著陛下打天下,或者是我們位高權重的時候,太子殿下你還沒出生呢。
說句倚老賣老的話,太子殿下即便將來新君登基,難道不要照顧老臣們的感受,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的嗎?
李世民的病重,尤其是一箭差一點刺入了心臟,這樣的傷勢,幾乎是必死無疑的了。現在只是活多久的問題,大家就等著這一天。
說到底,臣子們怕的不是皇帝,皇帝之位,在唐初的時候,其實大家並不太待見,那些歷經三四朝的老臣,可是見過不少所謂小皇帝的,那又如何?還不是想怎麼擺弄你就怎麼擺弄你。
大家畏懼的,終究還是人,李世民可畏,李承乾……他算是個什麼東西。
不畏李承乾,自然而然……也就將陳家也當成了香餑餑!
無它,利益太大了,隨便啃下一點陳家的血肉來,都足夠自己的家族幾代受用,在這種利益的驅使之下,打著抑商或者其他的名義,藉此跟著咬陳家一口,似乎也不算是良心問題。
此時,陳正泰不屑的道:「這世上,果然世態炎涼的人占了多數啊。其實這些世族,表面上是要抑商,可他們也不想想,在二皮溝,他們暗地裡難道沒有做買賣嗎?這些傢伙,實在是得了便宜還賣乖。哼,惹得急了,我將這些人平日裡做買賣的事都抖落出來。」
張千卻是面上堆笑,無論怎麼說,他對陳正泰的印象改觀了不少,尤其是這個時候,他理應和陳正泰同氣連枝才是。
於是張千深深的看了陳正泰一眼道:「陳公子此言差矣。其實……他們越是曉得做買賣的好處,才更要抑商。」
「啊……」陳正泰有些不解,忍不住訝異地問道:「這是什麼緣故?」
張千咳嗽一聲:「你想想看,做買賣能掙錢,這一點是人所共知的,對不對?可是呢,人人都能做買賣,這利潤豈不就攤薄了?所以他們也偷偷做買賣,卻是不希望人人都做買賣。哪一日啊……若是真將商賈們抑制住了,這世上,能做買賣的人還能是誰?誰可以無視律法將貨賣到全天下去,又有誰可以辦的起作坊?」
陳正泰一聽,驟然之間恍然大悟。
他起初有些不明白,世族在看到二皮溝的暴利之後,哪一個沒有參與到二皮溝里的買賣里來的?可他們要抑商,大肆宣傳商賈的危害,這不是自打耳光嗎?
可張千此時卻是一語道破了天機。
抑商的目的不是大家都不從商,而是將普通人通過法律或者是律令的形式排除出從商的活動中去。
普通人害怕律令,不敢犯法。可世族不一樣,法律本來就是他們制定的,執行法律的人,也都是他們的門生故吏,以前不抑制商人的時候,世族辦一家紡織的作坊,其他人可以辦九十九家同樣的作坊,大家彼此競爭,都掙一些利潤。可若是抑商,天下的紡織作坊就是自己一家,另外九十九家被法律消滅了,那麼這就不是小小的利潤了,而是暴利啊。
陳正泰明白了這層關係後,倒吸了一口涼氣,禁不住道:「倘真是這樣的心思,那麼就真是令人可怖了。若朝廷真行此策,聽了他們的倡議,這天下的世族,豈不都要興風作浪?有土地,有部曲,子弟們都可任官,而且還有工商之暴利,這天下誰還能制他們?」
「是啊。」張千很認真的點頭:「這也是奴所慮之處,天下的錢財,人口,土地,都在世族的手裡,這朝廷豈不就成了空架子?就算是太子登基,也不過是他們的木偶而已。」
陳正泰冷笑道:「這是要圖窮匕見了。」
張千語重心長地道:「太子殿下畢竟年少,對於許多人而言,此乃是天賜良機,而今……已有不少人在鬧此事了。」
陳正泰頷首,皺著眉頭道:「但願陛下不要有事,如若不然,真未必能壓得住他們。話說,你一個宦官,成日也琢磨這事?」
張千抬頭,不禁白了陳正泰一眼:「奴乃閹人,沒有子孫後代,伺候了陛下半輩子,又無門戶私計,自是一切都以皇家為重。你以為奴和你一般?」
陳正泰不禁尷尬的笑了笑:「哈……其實我和你一樣。」
張千驚駭的道:「你也是閹人?那你那兒子,是誰生的?」
「……」
陳正泰怒罵道:「我說的是,我也沒有門戶私計,心裡只是以朝廷為重。」
張千鬆了口氣,看來是自己聽岔了,竟差一丁點以為,陳正泰的身體也有什麼缺陷呢!
他喃喃道:「嚇咱一跳,不然就真苦了公主殿下了。」
你確定你這不是罵人?
陳正泰對他很無語,這是把天聊死的節奏了,於是他不再搭理張千,隨即前往密室……
在宮裡的人看來,太子殿下和陳正泰似乎在搞什麼密謀一般,將陛下藏匿在密室里,誰也不見,這倒是和歷朝歷代皇帝即將要病逝的情節一般,總會有身邊的人隱瞞陛下的死訊。
因此,總有不少人想要打探皇帝的消息,可張千布置的很嚴密,絕不透露出一分半點的消息。
陳正泰趕至密室,將李承乾幾個換下來。
李世民又睡了許久,高燒依舊還沒退,陳正泰摸了一下滾燙的額頭,李世民似乎有了反應,他疲憊的睜眼起來,口裡努力的啊了一聲。
見陛下醒了,陳正泰立即抖擻精神,忙道:「陛下……想喝水?」
李世民眨眨眼。
誰能想到,平日裡顧盼自雄的李二郎,現在卻到了這個境地,可見人的禍福,真是難料。
陳正泰唏噓著,連忙取了溫水,小心翼翼的一點點的給李世民餵下。
李世民這才出了口氣,似乎睡了一覺,精神了少許,他張了張嘴,努力道:「朕……朕這是在哪裡?」
他說話的聲音很輕,陳正泰幾乎是耳朵貼著他的嘴巴,才勉強能聽清楚。
不過陳正泰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歡喜,李世民的求生欲越來越強了,於是道:「陛下,這裡是陛下養病的密室,陛下中了箭,難道忘了嗎?兒臣與皇后娘娘以及太子殿下,在此給陛下動了手術……陛下洪福齊天,現在……已好了不少了。若是能熬過去,陛下遲早便可恢復龍體了。」
李世民努力的想了想,混濁的眼眸逐漸的變得有焦點,此時,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,而後輕聲道:「這樣說來……朕一箭穿心,竟也可活下來了,這定又是你妙手回春吧?」
陳正泰也不謙虛,你說一箭穿心就一箭穿心吧,陳正泰道:「這算不得什麼,其實都是長孫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功勞。」
李世民臉上帶著欣慰,長孫皇后自是不必說的,他想不到太子竟也有這份孝心。
李世民畢竟是通過宮變登台的,對於自己的兒子,固然是疼愛,可若是完全沒有防備心理,這是絕不可能的。
而太子分明可以等到他駕崩,便可高高興興的登基了。最多在他駕崩之後,表現一下孝心,可哪裡想到,在他眼看命不久矣的時候,太子還肯出一份力。
至於陳正泰……
李世民凝視著陳正泰道:「你救駕有功,可朕奪了你的爵位,你還肯救朕?」
陳正泰立馬就板著臉道:「兒臣既是陛下的弟子,也是陛下的女婿,陛下既然要奪兒臣爵位,想來也是為了兒臣好吧,兒臣知道陛下對兒臣……絕不會有歹意的。救治自己的尊長,乃是為人婿和為人學生的本份,有什麼肯不肯的呢?」
「朕今日方知忠孝二字。」李世民不禁感慨道。
這是實在話,身為皇帝,見多了父子反目,兄弟仇殺,宗室不睦,君臣失諧,所謂的天子,掌握了天下的權柄,調度著天下的利益,因而……處在這旋渦的中心,李世民比任何人都要理智,知曉這世上的人都有私心,都有貪慾。
可現在……李世民卻發現,自己欠陳正泰的太多太多了。
陳正泰此時勸道:「陛下還是好好休息,努力調養好身體吧。這生死關頭,陛下還未完全過去的,此時更該保重龍體。」
李世民卻是道:「朕感覺……感覺自己睡了太久太久。這……歇……也已歇夠了。如今……實在不願再閉上眼睛,去面對那見不到盡頭的黑暗了,你坐一旁來……坐到朕的身邊,陪朕說說話吧。」
陳正泰理解李世民現在的感受,倒也不扭捏,索性坐在了一旁,便又聽李世民問:「外頭如今怎麼樣了?」
所謂的外頭,自然是外朝。
陳正泰道:「兒臣一直都在宮中探視陛下,外頭發生了什麼,所知不多,只是曉得……有人起心動念,似乎在謀劃什麼。」
「朕不能死啊!」李世民感慨道:「朕倘若駕崩,不知多少人要彈冠相慶了。」
「陛下言重了。」陳正泰道:「其實還是有許多人對陛下忠心耿耿,甚為關切的。」
李世民固執的搖搖頭,只是因為現在身體虛弱,所以搖得很輕很輕,口裡道:「連張亮這樣的人都會反叛,如今這世上,除了你與朕的至親之人,還有誰可以相信呢?朕龍體康健的時候,他們之所以對朕忠心耿耿,不過是他們的貪慾,被背叛朕的恐懼所壓制住了吧,但凡有機會,他們照舊會跳出來的。」
陳正泰失笑道:「周公恐懼流言日,王莽未篡恭謙時……」
李世民細細的品著這句話,不禁道:「你又作詩了。」
「這……」陳正泰方才也只是下意識的念出來,此時才意識到,好像這詩有些不合時宜了,畢竟這詩人白居易還沒出生呢,陳正泰忙道:「兒臣……是僥倖聽人作的。」
李世民搖頭道:「你真奇怪,總是要假託他人,生恐朕知道你學富五車似的。可世間的人和你全然不同,他們哪怕知道是別人的詩,也要抄到自己的名下,生恐別人不知他有才學。」
此時,李世民看起來恢復了許多。
陳正泰下意識的又摸了摸他的額頭,感受著他的體溫,高熱居然退下了不少,看來是青黴素起了效果了,方才換藥的時候,已經能感到傷口要快速的癒合了。
這令陳正泰心裡輕鬆了許多,說話也不禁輕快了一些:「陛下這些話,令兒臣無地自容。」
李世民則道:「無地自容的是別人,不是你。」
他聲音大了一些:「你可知朕為何要撤了你的爵位?」
陳正泰心裡倒是有一些想法的,不過這時卻搖搖頭:「兒臣不想知道。」
「真是個奇怪的人啊。」李世民勉強咧嘴,算是笑了笑:「你不想,那朕便不說了,只是你需知道,朕不會害你便是,今日朕經歷了生死,感慨良多,朕的病情,現在有何人知道?」
「啊……」陳正泰道:「其實給陛下動手術,本就是大逆不道,所以……所以除了娘娘和太子,還有兒臣以及兩位公主殿下,噢,還有張千公公,其餘人,都一概不知陛下的真實境況。」
「不知才好。」李世民道:「朕曾作詩,板蕩識忠臣!這個時候,正可看一看,這滿朝文武,誰忠誰奸!你待會兒偷偷傳朕密旨給太子,暫時……不可透露風聲,朕……暫時也不需他照料了,他也該去見一見百官了。」
怎麼聽著,好像李世民想偷襲,想騙的意思。
這樣好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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