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七章:脫胎換骨(1 / 1)
等馬車停下。
長孫無忌已是箭步上前。
便見長孫沖在此時下了車。
一看這長孫沖,長孫無忌還未開口,身邊的夫人卻已眼淚婆娑起來。
兒子黑了,也瘦了,這身上穿著的,是什麼衣衫,這分明是尋常的布衣啊!
不只如此,身上的行囊,也略有破舊,雖然勉強還算是乾淨。
可這般樣子,哪裡有長孫家小郎君的風采?
一看這個樣子,長孫無忌也頓時火冒三丈了。
這還是他的兒子嗎?
看看這個樣子……這得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罪哪。
長孫無忌禁不住身軀一顫,等這長孫衝到了他的面前,長孫沖居然乖乖地作揖行了個禮:「見過大人。」
在古代,大人乃是對父親的尊稱。
比父親和爹要尊重一些。
以往長孫沖只是喊爹的,而這行禮……那便有些欠缺了。
長孫家的家教並不嚴格,久而久之,也就沒人在乎了。
長孫沖隨即又朝長孫夫人道:「見過母親。」
「這陳正泰……」長孫無忌已顧不上見禮了,他是最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受委屈的。
現在見長孫沖清瘦如此,自然大怒:「前幾次,讓他壞了我們家的好事,現在他竟是變本加厲,他對著老夫來便也罷了,竟是衝著吾兒來,是可忍孰不可忍,若是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,我長孫無忌四字,倒過來寫。」
長孫無忌這一次是動了真怒,面上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:「他陳正泰有本事就衝著老夫來啊,此敗犬,安敢如此。」
長孫夫人只在一旁低泣。
長孫沖聽了這話,竟有一絲迷茫。
說實話,他已經很少聽有人這樣罵自己的師尊了。
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,因為在學堂那封閉的環境裡,但凡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師尊,自己耳邊聽到的最多的,就是各種溢美之詞,簡直就將師尊說的世上少有,天下的人物,無出其右一般。
尤其是那鄧健,一口一個師尊,每次說起陳正泰,眼圈就是紅的,一副好像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的模樣。
且那明倫堂里,還張掛著幾張畫像,為首的自然就是李世民,其次便是陳正泰,每日上完了早課,大家都需跑去那兒,給陳正泰行個師禮。
至於陳正泰的畫像,更是張貼得所有的課堂、食堂都是,且那畫像里,陳正泰永遠是面露微笑,和藹可親,就差在他都腦殼上頭,再畫一個光圈了!
總而言之,無論你抬頭低頭,都能看到這個傢伙,久而久之,便無形地使人對陳正泰生出一種崇敬之感。
長孫沖在學裡的時候,還沒有那種很強烈的感覺,只是對陳正泰的恨意隨著時間慢慢的消解,耳朵聽的多了,似乎也覺得自己對陳正泰好像有所誤會,無論如何,飲水思源,這是自己的師尊嘛,自當是崇敬的。
可是……
當聽到父親不客氣的直呼陳正泰的姓名,口裡叫罵,甚至還用敗犬來形容陳正泰的時候。
長孫衝心底深處,居然生出了一種很彆扭的感覺。
恩師就是學堂,學堂里既有自己,也有令他開始漸漸尊敬的先生,還有使他敬畏的助教,有和他相親的同窗!
辱罵了師尊,就好像是在侮辱整個學堂,甚至侮辱了自己一般。
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,長孫沖的臉漲得通紅。他現在漸漸已有了自尊心,因為他自認為自己已經融入了一個集體,維護這個集體,已成了他的一種本能。
所以他面露出不愉快的樣子,朝長孫無忌道:「正泰師尊對我有授業解惑之恩,大人何故這樣辱我師門?兒子從前確實犯了許多錯誤,大人若是想要責罵,儘管來罵兒子便是,可是師尊又有什麼過失?」
長孫無忌一時愣住了。
聽著長孫沖一口一句師尊,長孫無忌還以為自己這兒子是不是吃錯藥了。
這是……瘋了吧。
於是,長孫無忌立即擔憂起來,忍不住道:「那陳正泰,究竟對你做了什麼?你對爹說,不要害怕,你已回到家中了,他還能將你怎麼樣?哼,此人歷來狡詐,可是沖兒,你自管放心,有為父在……」
長孫沖聽到這不堪入耳的話,已是面色羞紅,他甚至已經想像到,鄧健這些同窗們,在得知自己的父親成日侮辱師尊的時候,會怎樣看待他。
他此時不由自主的感到又羞又怒,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,眼看著長孫無忌還要罵,長孫沖再沒有什麼猶豫,竟是啪嗒一下,敗倒在地,行了大禮:「父親要責罵,就罵兒子,請不要侮辱師尊。」
眼看著長孫沖竟是作出如此的舉動,長孫無忌徹底的愣住了。
他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,自己的兒子,好像給別人做了兒子一般。
長孫沖一跪。
這長孫夫人便收不住淚來了,頓時哭出聲來,埋冤道:「你還要怎麼樣,這是要逼死沖兒啊,沖兒尊師重道,又有什麼錯的?他難得回來,你卻在此說這些失了家和的話……」
這般一來,反而是長孫無忌開始左右不是人了,於是他沉默起來,認真地端詳著長孫沖,有點懷疑回來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兒子,是不是被人調包了?
細細看了半響,一再確認之後,只好嘆口氣道:「不要這樣,不要這樣,你也知道,為父只是關心則亂而已,至於陳正……陳詹事,啊,暫不說他了,你先起來吧,咱們入裡頭說話。」
長孫沖便隨長孫無忌入了正堂,坐下,有人給長孫沖斟茶來。
長孫沖居然是欠身坐下的,顯得很恭謹的樣子。
這倒不是有人刻意的教他。
而是在學堂里,規矩森嚴,長幼有序,在先生們面前,學生們必須恭謹,長孫沖已經習慣了。
看有人給他斟茶,長孫沖卻是看了一眼長孫無忌的面前的茶几空蕩蕩的,於是朝人道:「大人沒有喝茶,我怎麼可以先喝呢?」
那下人嚇了一跳,像見了鬼似的。
郎君回了家,真真是脫胎換骨啊,以往所有的好東西都是他用著的,今日竟是如此的謙讓起來。
於是下人連忙又將他的茶盞,端到長孫無忌的面前。
長孫無忌也是一臉懵逼,他這個做爹的,居然是有些受寵若驚,他的沖兒……竟也學會了謙讓?
於是,長孫無忌便先呷了口茶。
而長孫沖等自己茶來,也跟著喝了一口,他喝的慢條斯理,不似從前那般的牛飲,反而透著股文質彬彬的氣質。
長孫無忌看了看兒子,眼中有著訝異,咳嗽一聲道:「這些日子,在學堂里如何了?」
長孫沖便道:「在學堂里都是讀書,幾乎沒有什麼空閒,偶爾也會操練一下身體,每日一個時辰。」
每日讀書……
長孫無忌一臉無語之色。
他沒辦法想像這種畫面。
長孫無忌覺得有些不可置信,於是道:「是嗎?那麼你平日讀的都是什麼書?」
這是故意想戳破長孫沖的意思,畢竟在他看來,這長孫沖如此惺惺作態,和從前完全不同,肯定是有人教他的。
你不是說成日在讀書嗎?那我問一問就明白了。
長孫沖則泰然自若地道:「回大人的話,起初的時候,學的是小學課本,不過科舉新制之後,為了應對科舉,所以暫時改為了四書和文章,師尊是有明訓的,說是學習真才實學固然要緊,可若是不能求取功名,如何能將這真才實學發揚光大呢?」
「我等讀書人,天生負有匡扶天下的使命,如若不然,讀書又有什麼用?因而,真才實學緊要,考試也緊要,先取功名,而後實學,亦無不可,所以鼓勵大家,努力背誦四書,學習作文章的方法。」
長孫無忌聽了,心裡冷笑,他覺得怪怪的,某種程度而言,他覺得自己兒子,確實是變了,至少變得面目沒有此前那般的可憎,也沒那般的任性胡為。
不過……長孫無忌還是有些不相信!
他決定繼續試一試,於是故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道:「那麼你也讀了論語,是嗎?讀到論語哪一篇了?」
他的母親則站在一旁,心裡不禁有些埋冤長孫無忌,兒子才剛剛回來,不問問他喜歡吃什麼,想要點什麼,卻問這麼多做什麼?他才入學多久,就問這些問題,這不是教自己為難?
長孫沖卻對答如流道:「論語早已通讀了,而且已能倒背如流。」
「什麼?」長孫無忌整個人要跳起來:「倒背如流?」
其實就算是長孫無忌,也不能做到對論語倒背如流。
畢竟,長孫無忌又不需要考試,大致懂這論語的意思也就足夠了。
可長孫沖竟敢說這樣的大話:「好,好,好,你出息了。」
這時……長孫無忌有些真正動怒了。
這是糊弄老夫呢,肯定是那陳正泰和他的兒子沆瀣一氣,糊弄著他的兒子來再來糊弄他。
長孫無忌忍著火氣,隨即道:「那麼我來問你,論語第八篇,是什麼?」
長孫沖幾乎毫不猶豫的開口:「這第八篇,乃是泰伯篇:子曰:泰伯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,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
子又曰:恭而無禮則勞,慎而無理則……」
他竟當真當場背誦起來。
第八篇確實是泰伯,其實裡頭的內容,長孫無忌只不過記得七七八八而已,真要讓他一字不漏的背下來,對他而言,也有很大的難度。
可現在看這長孫衝口若懸河,滔滔不絕,長孫無忌一時竟真的懵了。
世上還有這樣的怪事……
長孫沖背完了,卻是看向長孫無忌:「父親還想聽一聽這第八篇的原意嗎?其實不只是論語,在學堂里,熟讀論語只是基礎功,許多學兄,便是四書,也能倒背如流的。兒子入學晚一些,不夠用功,資質也愚鈍,只能熟讀論語和中庸,至於孟子等書,卻只能背個八九成,偶爾還會有疏漏。」
長孫無忌:「……」
到了這個份上,已經是不得不信了。
他很明白,想要做到這一點,是真正的需要花費無窮的精力,絕不是靠投機取巧可以成功的。
他的兒子……當真是在那大學堂里認真的讀書?
此時,想到長孫沖這些日子種種的變化,再不相信,已是不可能了。
長孫無忌心裡竟是感慨萬千,長孫沖……當真比從前……出息了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說了兩個你,長孫無忌的嘴皮子顫了顫,後頭的話竟是如鯁在喉,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,可事實就在眼前哪。
想到這些日子,因為長孫沖而遭來別人的取笑,還有對自己的兒子的未來引發的擔憂,連說了兩個你之後,長孫無忌一下子百感交集。
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地道:「這怎麼可能,怎麼可能呢?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?沖兒,你因何轉了性子?為父,真的有些不認識了……你…………你……你此次休沐回來,啊,對了,你一定受了許多的苦……來,咱們父子二人,得喝兩杯酒,你在家裡,也好好的玩玩,難得回來……真實難得啊……」
長孫無忌語無倫次,此刻不禁欣喜若狂,自己兒子,真的長大了,這才離家多少天啊。
長孫沖卻是板著臉,很認真的道:「兒子已經戒酒了,喝酒誤事,且為學規所不容許,至於玩……」
他搖搖頭,隨即道:「且不說學裡布置了不少的功課,兒子在學中,學業總是不及同窗,他們比兒子更加刻苦,現在好不容易沐休,自是兒子笨鳥先飛的時候,怎麼可以因此而虛度光陰呢?兒子從前做了許多的錯事,浪費了不少的時光,若是再不努力,只怕要被同窗們笑話了。」
「兒子打算這幾日時間,將功課溫習一下,再在家中尋一些書看了看,再者,兒子在學裡,不能陪伴父母雙親,現在難得回來,理當多陪一陪母親才是,免得她這些日子掛念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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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九十七章:脫胎換骨